7
白荷是寄居在王家的。她十歲那年父母病故,就投奔了父親生前的好友王員外。
六年以後,東臨城的人無人不知王員外的親生女兒王小姐是一個嬌滴滴的大美人,而同府的白小姐卻是人人避之不及的醜女。
那一日,又是女兒節踏青的日子。大大小小的人家隻要有女孩兒的,都要令其結伴去城外遊玩,來得到一年的平安順遂。
王員外命人早早做好了幾套新衣,送去給兩位小姐。送衣的婆子自然先拿去給王小姐挑揀,剩下的再拿去給白小姐。
於是,白荷看著送過來的一件紫綢衫、一條紅湘裙,笑眯眯地接過來,道了謝,心裡卻歎了一口氣。
踏青回來的時候,王小姐又是一個“不小心”將白荷落在了後麵,與女伴兒們說笑著徑直走了。
於是,白荷一個人慢吞吞地走回去。
酒樓臨窗的一位公子不經意間見了她,忙拿起折扇,“啪”地一聲打開,蓋住了自己的雙目,譏誚道:
“呸!紅配綠,真是汙了爺的眼!”
白荷臉上無怒無喜,隻是停了下來,靜靜地說道:
“你可敢與我打個賭?我若在一柱香內換一身衣服,讓你刮目相看、流連欣賞,你就輸我百兩紋銀!”
“哈哈哈,你穿衣風格六年如一日,又豈是一炷香能改得了的?”公子不厚道地笑道。
“那你是不敢賭了?”白荷神色輕蔑,激他道。
“我可是很挑剔的!”公子果然中計,“啪”地收起扇子,一本正經道,“你要輸了給我什麼?”
“博公子一笑!”
“好!”公子樂不可支道,“你本身就是東臨城人茶餘飯後的一個笑話!”
8
半柱香過去了,白荷才施施然走開。
不一會兒,一位妙齡少女拐過街角,來到了酒樓對麵的那棵大槐樹下。
她身穿嫩綠色衫子,鵝黃色百褶裙,雖說都是廉價的布衣,但是那顏色配在一起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清爽,正如一株初春剛發芽的婀娜的柳,又如晨曦中籠罩的一層輕柔明亮的薄煙。
她在柳樹下嬌羞地把玩著一縷垂下來的黑發,不時地左顧右盼,似乎在等什麼人。在烏發的掩映下,她的麵容看不分明,僅能看到她小巧精致的下巴。她偶爾轉身的片刻,人們能看到她頭上插著一柄碧綠的玉釵,懂眼的人能看出,那釵頭上嵌著一顆價值連城的琥珀!
那位公子不禁看得呆了,一柱香在他手邊燃儘卻也不知不覺。
他正要借故去跟那名女子搭訕,卻見那女子一轉身徑直向酒樓走來。
他剛要起身跟她問個路啥的,卻見那女子利索地將垂下的黑發攏到耳後,明眸皓齒,笑吟吟道:
“公子,那百兩紋銀……”
公子猛然醒過神來,哈哈大笑道:
“這個賭,我輸得值!”
說罷,他喚來店家,重置了酒菜,與白姑娘一起吃酒。
白荷朝他拿了九十兩的銀票,又要了十兩的散碎銀子,取出一塊打賞了店小二,低聲吩咐了些什麼,就坐下來吃菜。
“我家世世代代做的就是布匹、服飾的生意,我從小就被教導辨物析色,對此分外敏感,所以見到顏色犯衝,就覺得格外難以忍受。不想本是同道中人!先前有冒犯之處,望白姑娘見諒!”公子誠懇道。
白荷微微笑道:
“無妨,我明白這種感覺!同樣對色彩敏感,你隻看上一眼就覺得難以忍受,我卻在這日日難以忍受裡煎熬了六年!”
是啊,六年裡,她拚命地想磨平自己的感受,可是做不到!那種明知穿什麼衣服會好看卻還要強迫自己穿上最不適合的衣裳的羞恥感!
無奈,她隻好暫時封閉了自己的感覺,每次都強令自己去看那衣服之下的人心,所以對察言觀色倒是很拿手!
“我想找一位與我有著共同審美能力的女子,與我共度此生!今日一見,果然天遂人願,明日,我就親自上門向白姑娘提親!”公子瞬間下定決心道。
“不必!”白荷笑道,“我不過是投機取巧!若要令君滿意,定要選君最欣賞的顏色。那前半柱香,我看見公子的眼睛亮了兩次,一次是綠衫,一次是嫩黃裙,可見,這是公子最欣賞的女子所穿的顏色。我追上去,用那件紫綢衣換來了綠布衫,用那條精美的紅湘裙換來了普通的嫩黃裙。因為這兩件衣裳都是布衣,很普通,我就朝一位灰衣姑娘借了她頭上的碧玉釵。有那顆名貴的琥珀一襯,懂眼的人便知道我是單純地喜愛這兩種配色,而不是由於缺錢才湊巧穿的這身。慶幸的是,那兩位女子身材與我相仿,衣裳穿著還算合身。我又將幾綹黑發散下來,擋住麵容,免得先入為主,影響了公子判斷。至此,我便完勝!”
公子拊掌笑道:
“好一腔靈巧的心思!如此說來,我非要上門去求親不可!不知姑娘如此靈秀,為何那六年卻過得如此狼狽?”
他本是富家公子,又是眾人寵著的家中獨子,自然不知深層的人情世故、世態炎涼,故有此一問。
白荷也不喜多言,隻淡淡道:
“寄人籬下,總要低人一頭!”
雖說話語淡淡,那訴不出的委屈卻儘在其中。
“以後,我一定會好好對你!”公子心中感慨,憐惜道。
“與你何乾?”白荷道,似乎很詫異他會說出這種話來。那些憐惜的話,她在六年裡都聽到想吐!
公子似乎被她的話噎了一下,因為他遇見的美人無不是聽到這句話就盈盈含淚、柔弱無依、脈脈含情地依靠過來,卻萬萬沒有料到白荷說這句話的意思是——她的以後與他無關!
他想了又想,終於找回了自信與自尊,敲一敲扇子,愈加憐惜道:
“可憐長這麼大還沒有被人愛慕過,情竇未開!沒關係,以後我來慢慢教你!”
此時,店小二買來了筆墨,還拿給她一個包裹。白荷不再理會旁人,徑直將紙墨拿到一旁,提筆寫了兩行字,將一塊銀子與那頁紙教給那店小二,又低聲吩咐了幾句。店小二樂嗬嗬地拿著銀子去了。
“這是何故?”公子疑惑地問道。
“一點家事!”白荷答。
這時候,一位灰衣女子走進門來,笑嘻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