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是被逼無奈,要不然,這麼精明算計的人哪裡肯把自身短處自爆人前?她也是沒有辦法。這荒郊野嶺,鬼影子都沒有一個。要找人幫她續命可謂難上加難。
她本來也就是賭一賭。反正事到如今她早晚得死。隻是有些不甘願罷了。卻不料君池明明知道受了騙,還二話不說用內力助她。心裡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感激的。
她緩了緩,動了下身子,斜倚在被褥上,喘了口氣,對君池說話也溫和了些:“我這就告訴你當年發生在這裡的事。”
君池調理完內息,形神俱疲。安靜的聽著。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我隻有十六歲。”她喟歎一聲,陷入深深的回憶之中。
“我從小就是孤女,是師娘把我帶入清城派的。”她有些前言不搭後語,君池心道,原來你是清城派的前輩,那才真是名門大派呢。“那時候,師父隻有我和大師兄兩個弟子。大師兄是師父的兒子,比我大上三歲。”她唇角浮現一絲苦笑,“我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我很喜歡他,他也喜歡我。”她頓了下,“是我太一廂情願,他從來沒有說過愛我的話。再加上後來。。。我便也明白了。強求不來。”這和我娘親有什麼關係?君池默念。
她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安慰道:“你彆急。事情出在我十六歲那年。”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師父讓大師哥去香山穀送拜帖。原本我一直磨著師父叫我去的,聽說香山穀漫山遍野的奇珍異草,我很想去看。可師父說我頑皮,怕我壞事,叫大師兄去了。我不服氣,背著師父偷偷下山。也是那天,天氣不好,要不然我哪裡能夠順利下山?早被抓回去練功了。”之後也便沒有這許多恩怨。哦。怎麼會沒有?隻是,自己在其間不會扮演這樣尷尬的角色。
“我追上了師兄,求他帶我一起去。他從小就疼我,耐不住我磨。我們便一起上路了。”她有些渾濁的眸子,顯出了些神采,“那一路,大概是我這一生最喜樂的時候了。大師兄總是順著我,把我當妹妹。他也隻把我當成妹妹。”
“到香山穀要經過一大片湖泊,功力弱的人是過不去的。”君池心道,這我比你清楚,“我雖然頑皮,但練武也是勤快的。”她仿佛又看到了那段年少時光,眼神溫和,語氣舒緩,“一大早出發,接近晌午,我們便過了湖。隻要上了山就會看到香山穀的人了。”
她眼神暗下去:“就在上山的那條路上。大師兄和我救了一個姑娘。”她深深地看了君池一眼。“她比我還小一個月。她說,她叫秦佳禾。”君池皺了皺眉,秦佳禾?他娘親明明姓楚。
“她自稱不會武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成親路上遇到了匪人,被劫到此。不知如何下山,也沒臉回家。”她自嘲的笑了,“那時候,我多天真!竟然信了她的鬼話。大戶人家的小姐?大戶人家的小姐會使陰毒的刀法?會覬覦我們的清城十三劍?”君池想到娘親溫柔嫻靜的模樣,心中篤定,她說的這位秦佳禾必然不會是娘親的。
婆婆說到這裡有些激動,劇烈的咳嗽一陣,硬撐出來的強勢消失無蹤,此時,她也隻是一個內心蒼老的女人:“我和大師兄救了她。把她帶回了清城派。師父覺得她來曆不明不想收她,還是我去求的師娘。”她臉上現出慘然的笑,那蒼白的麵容充滿了懊悔和自嘲。君池不由得想,她年輕的時候也曾美麗過吧,隻是如今紅顏逝去,滿麵滄桑。
“引狼入室!”她聲音提高了一點,當真是引狼入室!秦佳禾外表柔弱,楚楚可憐,她設計盜了清城十三劍法,卻又不把秘笈拿走,而是放到了自己的床下。那時候的自己實在是衝動單純,也難怪彆人要嫁禍於她。“她盜了清城十三劍法,栽贓陷害於我。”
君池忍不住問:“費了那麼大勁,卻把秘籍栽贓,豈不是白忙一場?”
婆婆道:“問得好。當初我也想不明白。”她歎了一聲,“有時候,不得不承認,老天是偏心的。它給了秦佳禾一副好相貌,一身好武功,還給了她過目不忘的本領。那秘笈,她連夜看了一遍,早就記在腦子裡了!”
“丟了秘笈,師父大怒。後來,在我房裡找到了秘笈。”她臉色淒楚,“他們都不相信我。師父不信我,師娘不信我,師弟師妹們不信我。大師兄也不信我。”君池默然,這才是關鍵吧。自己心心念念的戀人,在這種時候,竟然不相信自己,卻去相信另一個蛇蠍心腸的女人。
“我被逐出了清城派。”婆婆臉色平靜了不少。“我不甘心。後來又偷偷潛回去幾次。我說過,我練武很勤,又有天分,認真打起來,連大師兄都不是我的對手。隻是平日師兄弟們比武,我都讓著他罷了。”因為很愛很愛一個人,所以寧願把自己放低,一直低到塵埃裡。可是誰說,付出愛,就會回報愛呢?
“我偷看到秦佳禾和一個黑衣人說話。是他指使秦佳禾來盜秘笈。”她大概是想通了什麼,“現在想來,秦佳禾根本不愛師兄,她愛的是那個黑衣人。要不然,怎麼會那麼聽話的留下來,全然無私的告訴他秘笈內容?”她歎了聲,“可惜那個男人不愛她。若是真愛,就不會讓她身臨險境。”那樣嫻靜優雅如月的女子,擁有出色的武功,美麗的容貌,聰慧的頭腦,可還是,有男人不愛他。
所有人都對你青眼有加,可是那個你在乎的人,偏偏給你白眼。
“秦佳禾和那個男人爭吵起來。那個男人絲毫不讓,把秦佳禾氣哭了。我離得遠,那兩人武功都高,我不敢上前。可是,秦佳禾後來之所以留下來,和大師兄在一起,大概是賭氣的緣故。”
婆婆臉上現出嘲諷的神氣,那個男人,對愛他的女人棄若蔽履,倒將利用他的人視若珍寶。“我想了許多辦法,讓師父懷疑秦佳禾的身份。”她笑起來,為自己的機智,“師父把她逐出了清城派。可是大師兄,竟然為了她,私自出逃了。”
“我不甘心,一路都跟著他們。”她伸手撫了撫身邊的被褥,“他們就到這裡來啦。找了這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搭了屋子,打算白頭偕老。”她沒了力氣,想笑,嘴角勉強的彎上去,卻是拉不出弧度。
君池臉色變了,原本懶散倚著的身子瞬時挺直。來到了這裡?那她的意思是說,那個秦佳禾就是那畫像上的女子?不可能的!娘親善良溫柔,從不殺生,說起話來鶯聲細雨,她不會武功的!
“不會的。她不會武功!”君池想著,嘴上便喃喃的說了出來。
婆婆聽見了,嗤笑了一聲:“你也被她騙了?不會武功?不會武功,當年在清城派中殺了那麼多同門師兄弟?不會武功,後來那黑衣人找來的時候,她拋下大師兄,出手傷了我?”
說著,卷起了手臂上的衣衫,一條猙獰的刀疤,從手腕一直延伸到肘部。“當年,我這條手臂差點廢了!”
君池不甘心,又問了一遍:“你確定你說的秦佳禾是這畫上的女子?”他攤開手中的卷軸,那畫上的女子栩栩如生,溫柔淺笑,眼角眉梢儘是優雅嫻靜的風情。
“當然沒錯。她化成灰我都認得。就是她害的我名聲儘毀,無處可去。她使的那柄彎月銀刀,上頭鑲了一塊紫水晶。殺起人來鋒利無比。當然啦,那也得力於她的刀法,魅影無形,快如閃電。”
君池聽的有些呆住。若是娘親會武,那為何當年顧家的人殺入慕府的時候,她什麼都不做,隻眼睜睜的看著父親攔在她身前,受了七刀?!
不。一定是弄錯了。
她不是說秦佳禾愛的是那個黑衣人嗎?他越想越是心驚,茫茫然理不出頭緒。秦佳禾到底是不是娘親?若是娘親,那個黑衣人是誰?是爹爹,還是另有其人?若是另有其人,那爹爹豈不是也如那大師兄一般,為他人做嫁衣裳?
“大師兄和她在這兒住了一個多月。他為她描眉,為她作畫,洗手作羹湯。可秦佳禾對大師兄永遠一副不遠不近,不鹹不淡的樣子。可大師兄竟然看不出來!”
“也許不是看不出來。他是在自欺欺人。”婆婆歎了聲,“我不知道你和那秦佳禾是什麼關係。反正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事情。至於後來,那秦佳禾去了哪裡,我便不知道了。”
“隻是大師兄頹廢消沉了很久。他認定是我使壞,恨我入骨。”婆婆眼色靜無波,事情過去了那麼多年,再濃的情意也淡了,更何況,那男人曾經傷她至深。
君池坐在床上,呆愣了許久。婆婆後來又說了什麼,他什麼都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