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言眸光頓冷,把手裡白旖綰寫的文件丟到他懷裡:“這份東西寫得不錯,拿回去好好研究下,準備下午的會議。”
“林,你家要起火了。”季墨長歎,痛心疾首的表情掩蓋不了明顯得快掉出眼眶的幸災樂禍。
“哪裡?”
“後院。”
“你女兒在我家院裡。”林暮言眯起眼睛慢悠悠地說。
“我回去準備會議。”季墨立刻起身走人,並且再一次發誓,惹誰都不能惹以穩準狠為特色專抓彆人弱點的林老大。
“禍水綰,這裡!”季墨站在包廂門口衝她招手。
白旖綰踏上小橋流水,繞過大廳中央那株粗壯挺拔的熱帶植物,向他的方向走去。
在他幫她拉開的椅子落座,白旖綰半開玩笑地說:“季總好興致,怎麼想起請我吃飯?我可沒有值得季總賄賂的價值。”
“這家生態園是公司附近最貴的餐廳,省得你又要吃一份打包一份。哥哥我丟不起那人。”
白旖綰微哂,那時林暮言第一次帶她見季墨。他豪情萬丈地請小兩口吃飯,地方隨便挑。可是學校附近哪裡有多麼高檔的飯店,她選來選去也隻選出一家比較像樣的西餐廳。林暮言嫌她找的地方寒酸,白白便宜了季墨。於是她就歪著頭很認真的說,沒關係,我們吃一份,打包一份帶走。”當年學校附近的小餐館換成鬱鬱蔥蔥的生態園,三個人裡少了一個,剩下的兩個,亦已經不複最初。雖然沒有了當年初見的拘謹,然而現在談笑之間的疏離,卻更讓人唏噓感慨。
服務員進來配餐,於是兩個人都停下,沒有再說話。季墨點了幾個招牌菜,又給她要了一杯鮮榨橙汁。
“小綰,”季墨第一次沒叫她禍水綰,神情嚴肅地說,“六年前的事,我很抱歉……”
“季總,當時發生了很多事,我決意離開,與你並無關係。”白旖綰打斷他,平淡地說。這是實話,當初那條路,是自己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何必連累他人,無端愧疚多年。對另一個人的內疚,其實是對自己最萬劫不複的懲罰。因為那是心尖的毒瘤,無藥可醫,亦不可告人,唯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長年累月無聲無息地腐爛,刺痛。何況,那時他提出的辦法,確實是對大家最好。當時不理解,以為是侮辱,後來漸漸懂得,人總是要做對自己最好的事,這是人性本能。而所謂地久天長此誌不渝,不過是一場風花雪月的玩笑。
季墨苦笑,知道她再不願提及往事,他亦沒有揭人傷疤的惡習。隻好轉變話題:“在外麵就不要再擺公司的那套了,我還是習慣聽你叫我冷麵哥哥。”
“稱呼而已,季總又何必那麼較真。“這樣說著,卻是依然稱呼他季總,顯然隻願當他是商業夥伴,卻不涉及私交。
之後的一頓飯吃得雲淡風清,季墨偶爾提及六年間白旖綰不曾參與的空白,大都是圍繞林暮言展開的,她便默默地聽,不插嘴不提問。季墨問起,才說一些她在國外的事,且多是一筆帶過,並不深談。
“暮言找過你很多年。“季墨突然說。
“季總,曾經是曾經,我們都已成年。他已有了攜手一生的伴侶,而我,當年尚且不肯,何況現在,我有自己工作,人生,斷不會委屈自己做林暮言的小妾。”這是白旖綰從進來到現在對他說的最長的一句話,也是最後一句話,之後便隻認真對付食物,完全當他是會付錢的空氣。她向來不喜歡和故友敘舊的場合,所說無非是塵埃落定的舊事,不覺溫馨回味,但覺無限蒼涼。隔著長長的時光,誰會一成不變地站在原地等待另一個人回首?再深摯的感情,也隻會在漫長時光的侵蝕間化為腐朽,觸碰,揚起長年累月的風霜,牽動記憶深處低吟淺唱的一線脆弱神經。很喜歡的一個女作家寫過,與故人敘舊其實沒有意義,因沒有留戀也沒有悔改,有的隻是一種荒蕪感。人若變老,就會無情。所以,一個要做到大步向前的人,必須踩著腳下血肉橫飛的屍體前行,不管它們是否腐爛或苟延殘喘。那時她正乘坐飛機,在三萬英尺的高空,穿越雲層,氣流,突然覺得內心一片如露的微涼。
季墨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不禁感歎女人的記仇天性,隔了這些年,還記得他說過一妻一妾的事,有機會就拿出來刺他。看她一副雲淡風輕安之若素的架勢,真不知道是該替林暮言高興還是掬一把同情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