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很是不忿,可轉頭已見錢嬤嬤等在麵前,這便把抱怨吞進了肚子裡,暗道還是得找機會提醒顧念。
……
謝硯在書閣的矮榻上眯了一會兒,前後不過半個時辰。
他一向覺少,因自小修習內功精力充沛,稍稍假寐便又意氣十足。
紫蕪推門進來的時候,瞧見那西斜的日光投在謝硯半邊身子上,他的肩頭搭著外衫,斜倚著引枕,長指如玉,徐徐翻書。
那暖澄澄的光給他畫出了一道暈影,他臉上的神色很淡,察覺有人進屋頭也不抬。
紫蕪安靜地垂手站在一旁,不敢貿然開口。
謝硯低聲道:“換熱茶。”
書又翻過一頁,簌簌聲在安靜的書閣格外明顯,紫蕪心中悸動,忙端了小案邊的白瓷壺匆匆離去。
她捧著一套新茶具走上前,擱在案上,這回便站得離謝硯近了許多。
悄沒聲地掃了眼謝硯手裡的書,這回不是兵法,書名《大帆》,講的是天下四海各地建築船隻的妙法和克用,記錄十分詳儘,幾乎落地則即用。
紫蕪以前家底好,也認過字,後來家道中落才入侯府為婢。她心氣高,但頭腦活泛,能被撥到疏雨軒伺候謝硯是殊榮,她一向很會為自己謀前程。
她知曉自己沒資格也沒機會當主母,日後到了年歲以高位婢女的身份從侯府出去,倒也能嫁個好人家,今後必定衣食無憂。
隻是她不甘心,哪怕在侯府當不上主母,可若能被謝硯收房當個側室,如此也算半個主子。更何況謝硯品貌一流,京都多少世家女傾心於他,哪怕隻是妾,也比小門小戶的正妻強。
紫蕪在旁靜候許久,謝硯終於合上書頁,徐然站起身朝屏風後走去。
她跟了幾步,訥訥道:“公子,婢子替你更衣。”
謝硯冷聲:“不必。”
他轉眸瞥了她一眼,獨自走到屏風之後。白色的簾布被斜陽照透,謝硯的身子被映成一道淡淡的剪影,紫蕪癡然瞧著,隻覺呼吸滯緩。
片刻過去,謝硯穿戴好,徐步走出屏風。
他穿了身碧色深衣,外披件水白半袖長衫,衣衫係帶齊整,隻以一枚玉簪冠發,輕衫緩帶,公子風流。
紫蕪跟著他的步子走到書案邊,見原本摞著的那疊書變換了位置。
他蹙眉,還沒開口,紫蕪已應時道:“少夫人先前從書閣拿了些書,方才還了一本過來。”
謝硯靜了半晌,才問:“她來過?”
紫蕪忙道:“公子那會兒還在歇息,少夫人便沒進門打攪,順嘴兒托婢子將書歸還,還說夫人囑咐今日不必問安。”
她自以為說得已很詳儘,不會令謝硯生出旁的疑問,更何況,她也不願與他多說顧念的事。
誰知謝硯道:“案上的書……哪本?”
紫蕪一怔,悄悄撇了撇嘴,這便從那疊書中抽出《小相山記》,恭敬地遞給謝硯。
他垂眸一瞥,稍稍意外。
紫蕪小心翼翼地抬眼探瞧謝硯的表情,可他眼神平靜,毫無情緒那般又將書擱下。
她不由暗喜,臉上的神色也鬆了下來,不由主動道:“若公子不願少夫人來書閣,今後婢子替您打發。”
謝硯垂眸打量著她,微微蹙眉,“多看書是好事。”
紫蕪一時無言,隻得局促地賠著笑。
謝硯音色平淡:“不必揣測我的心思,再有下次,賬房你也無需回了。”
紫蕪大驚,忙跪地連聲認錯,謝硯的長衫從她跟前掠過,帶起一陣冷風。
他沿著遊廊往疏雨軒走,日光攀沿長廊轉移,走到屋前正是滿院金黃灑落。
清心和月梅候在門外,見著謝硯俱是意外,忙福身見禮。
謝硯提袍走進屋,“人呢?”
清心沒回過神來,倒是月梅機靈:“回公子,少夫人在次間看書,看了近一下午。”
謝硯點點頭,提步走進次間,才過門簾,卻見裡頭有人伏案假寐,手裡還握著支半乾的筆,臂彎壓著一本翻開幾頁的書,正是他那本《大帆》的上冊。
月梅見狀大驚失色,忙要叫醒顧念,誰料謝硯一揮手,她稍稍猶豫,隻得福身退下,心底為顧念捏了把汗。
謝硯移步案前,見她朱唇輕啟,長睫微顫,側臉透白豐潤,在白晃晃的日光下更顯嬌俏。
書翻開,一側按著張紙,上頭寫了幾行字,他掃過一眼,竟是將他的注解又作了番總結拆悉,用詞更為淺顯明了。
他不由勾了勾嘴角,忽而起了陣古怪的念頭,心中遐思一起,他已抽出那本《大帆》舉到身前,隨即兩指一鬆,那書複又重重地砸在案上。
顧念渾身一抖,霎時間瞪大眼坐直,可睡夢半醒,她眼神懵懂迷茫,竟不知發生何事。
就在慌亂之際,她抬頭便瞧見了謝硯的臉,他眸色隱笑,唇角的弧度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