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修者的聲音像是被深水阻隔,嗡嗡的聲音伴隨著遠處的鎮魂鈴,是萬寶殿內所有仙器的同悲聲。
惡魂感受到了軀體上的禁錮正在逐漸消失,隨同這些禁錮消失的,還有他的生命……他仰頭聽著四周的慘叫聲,無視那些人的聲音,費勁地從囚籠裡爬起來,他轉身之際渾身的骨頭發出碎響,他卻全然不顧,一雙無神無聚的眼睛看著身後。
身後彆無他物,僅有一把雪白的劍,在獻祭陣法中屹立不倒。
鬼修突然笑了一下,伸手摸著,摸到腿骨之上那鋒利的劍身,有一點點地往上,最後抓住劍柄。
“師兄,我就要死了……正好,你們也能走了。”
符陣吞噬囚籠的時候,壓在他身上近千年的枷鎖灰飛煙滅。
而他那半人半魂的惡魂軀體也在此刻隨風逐漸崩塌。
從森森白骨,化作陰陰飛煙,消散在靈力的洪流裡。
在他即將消失的時候,萬寶殿內的仙器殘魂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碎裂的殘魂聚集在一起,紛紛湧向囚籠中心的獻祭陣法,被他握在手心裡的雪劍忽然散出微弱的劍光,頓時疾飛而出,在萬物崩塌之際裹住了那惡魂的殘魂。
仙靈裹著惡魂,鎮魂鈴的悲鳴消失殆儘。
鬼修仰頭,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點餘光。
東寰修道界天啟年間,萬寶殿塌,天虛靈脈毀,大能者隕落無數。
至此,修道界靈氣衰竭。
-*
千年後,東寰修道界南塢山間。
風雨瓢潑,急掠而去的黑影濺起滿地的泥濘,臉色蒼白的少年奔波在密林之中,他慌不擇路地往前跑,身上全是樹枝與碎石割出來的傷口,內心幾乎快要被風雨中逼近的聲音占據。
忽然間,少年踩空摔入山道泥濘的水坑裡。
“跑什麼?”
聲音驟然拉近。
少年臉色頓時變得慘白,他的手胡亂摸索著,摸到地麵的碎石急忙抓起,害怕地朝著四周揮動著,隻是他剛抬起手,左手就哢嚓一聲往後一扭,竟被人狠狠折了。
一股強勁的風吹向他,將他整個人掀翻摔在了懸崖邊上。
這時候,一個身穿黑衣的人在風中漸漸顯形。
“還跑嗎?”黑衣人嗤笑問道。
少年重重地喘息著,似乎感覺到崖邊的風,他忍著痛往回縮了縮,卻忽然撞上了一隻手。
“宿聿,天元城宿家人,年十八,陰年陰日陰時生人,三魂殘缺……”黑衣人稍微用力,鉗製著少年的脖頸,將人從地麵拎了起來。
雨水濺在少年身上,他發絲淩亂,被念至名字時顫抖地想往回縮,一雙無神的眼睛無波無瀾,掙紮的力道卻大了甚許,卻絲毫撼動不了鉗製在頸間的手。
“……怎麼才是個煉氣期,虧了這煞星的命格。”黑衣人看到這情況冷笑一聲,垂首看著另一手中命書,眼前少年的命數全都躍於紙上,短短十八年間,不受家族待見,神誌愚鈍,資質極差,更是眼盲有疾者,“宿家人,麻煩。”
“天資愚鈍,能入道已經相當不錯了。”
不遠處,一個中年修士靠近了幾步,卻不敢接近黑衣人,“您放心,人在宿家已經沒有價值了,您可以任意處置。”
男人垂首低頭,將少年拉至麵前,欣賞著他因窒息逐漸漲紅的臉孔,近乎審視的目光掃過少年的眉眼。似乎沒從少年身上得到他想看到的東西,他無趣地嘖了一聲,像這樣的貨色,也虧得宿家看那麼久……把人弄出來還費了點時間。
那位說了——
陰時誕生的煞星命,最好就是從這世間從此消失,這樣才能了絕後患。
月沉黑天,懸崖間冷風呼嘯,壓製不住的陰氣正蹭蹭地往上冒。
黑衣人低著頭,手中的少年渾身已經濕透,活人到底還是存在一絲隱患。
煞星命格,這應該是最後一個了。
少年的臉色逐漸漲紅,他手下的力道加重,聲音不帶一絲憐憫——
“可憐……隻能怪你生不逢時。”
“來日投胎,記得選個好人家。”
風雨瓢潑下,少年亂發被吹起,掙紮的力道漸漸小了。
中年修士剛往前幾步,被山崖底下的陰風衝得往後退了半步。
再抬眼,忽然間看到了遠處懸崖邊上站著一人,說是人,更像是一縷幽魂,平靜地懸立少年的身側。
那魂與懸崖邊不再掙紮的少年長得一模一樣,可與那少年相比,懸立著的魂體不發一言,黑沉的眼底映著高處的明月,冰冷淬上了幾縷寒光。
而在那寒光的掠過的鋒芒裡,淬紅的金絲從眼底不斷地往上爬,如同蜘蛛編織的紋路,似乎正在形成某種特殊的符印。
那是什麼!?幽魂?!
短短一瞬,中年男人仿佛被那雙眼睛儘數看透,他猛地回過神,急忙退後幾步。
“怎麼?”黑衣人側目,手鬆開。
這時候,少年一隻乾瘦蒼白的手反之抓在了黑衣人的腕間,黑衣人低頭,還未反應過來就見到那少年以手借力,頓時從他的桎梏中掙脫,整個人摔落在地上。
“麻煩。”黑衣人皺眉,手掌蓄力向前一推,剛跑出幾步遠的少年被掌力擊飛,不受控地朝著崖底墜去。
遠處中年修士回過神,再定睛一看時,懸崖邊哪有幽魂,少年早就被人推下去了。
鬆了口氣,心想著是此地的陰風詭異了些,有點擔憂道:“用不用下去看看……”
黑衣人擦了擦手,皺眉道:“不用了。”
煉氣期的修為,不足以護體。
摔下去,人也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