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霖脈脈,煙雲壓沉,清寒陣陣襲麵。
賀家廊廡上傳出急促的小跑聲音,小樓濕噠噠地從院中邁步上檻,跑到賀鏡齡房前,咚咚叩起門來。
“姐,姐,你起床沒?”她麵色紅潤,似是著急,“今日你不休沐吧?否則你遲到了,那家夥又要說你了!”
前不久,姐姐吃飯時還說過她那上司的惡行。
氣得小樓在日記裡麵罵了他三句話!須知,她平時寫日記手劄也就五句。
見房中沒有反應,小樓又拍打了幾聲,“姐,你在嗎?”
片刻後,裡麵終於傳來悠遠的一聲回應:“我起了。”
小樓的懸心這才落了下來,要是姐姐再不理她,她可就要開門直入了。
門扉豁然洞開,賀鏡齡潦草穿了衣服,焦急問:“我那腰牌去什麼地方了?”
小樓搖頭,這兩日姐姐休沐,老是早出晚歸,也不知去什麼地方。但她又不曾去當值,怎生卻將腰牌弄丟了?
賀鏡齡一頓翻找,日頭斜掛沒入窗欞,她這才驚醒,一拍腦門:“完了——”
“找到了嗎?”小樓站在旁邊,問道。
賀鏡齡卻是擰頭便走,落下一句“來不及了”,便大邁步離去。
方才她抬頭看了眼天色,心知不好,便決定硬著頭皮上值去。
昨夜秋雨霏霏,地磚還潮濕著,小雨洇潤。不過目下賀鏡齡出來時已是雲收雨住,金烏從清淺雲層中探頭。
她呼出一口濁氣,卻足下生風,仍往南鎮撫司去。
走一步看一步,過了當下這段時間,再去拿回腰牌也不遲。
今日的南鎮撫司格外肅穆,看門的李雞王鼠全都低眉順眼、站得板正,瞧見賀鏡齡來後,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
一個衝著她擠眉弄眼,一個麵色如常似是恍若未見。
賀鏡齡輕舒眉心,今天這倆尚寶司來的守門員倒是不操心腰牌了,她稍稍緩了口氣。
上半年因著有錦衣衛掉落腰牌之故,便被人拿去招搖撞騙。是以錦衣衛中又下了道命令,對這腰牌嚴加約束。
還不等賀鏡齡邁步跨入門檻,裡麵便閃出一個倒三角眼。
是孫七,上次尾隨她未遂的那家夥。
那孫七衝著賀鏡齡笑:“賀大人,您今日差點又來遲了。”
賀鏡齡眉目肅斂,“還沒呢。”
見賀鏡齡冷臉下來,孫七倒是渾不在意,畢竟他今天是受了吩咐。
“賀大人,裴大人有事需您走一遭,”他皮笑肉不笑,“便是去這南郭的農莊。”
“做甚?”
孫七講得簡略,大約是說那裡有祭祀,上次逃竄的盜賊出現雲雲,南鎮撫司人本來就多做出行之差事,故此裴指揮使下令讓賀千戶先行。
“賀大人還是快些去的好。”
賀鏡齡挑眉,卻是乾脆應下。
也好,反正她今日腰牌都沒帶,樂得舒心快意。
究竟是祭祀捉盜,還是彆有所圖?
孫七看著賀鏡齡遠去的背影,不免竊笑,美滋滋地掛念起裴縉將要給他的豐厚報酬。
“本指揮使許了那孫七百戶之位,這蠢材不會連將賀鏡齡找來都做不到吧?”裴縉驟然起身,語氣愈發忿忿。
他和徐之衍在此地坐了多時,卻仍不見賀鏡齡身影。兩人之間氣氛愈發奇怪,徐之衍將能做的都做了,怎麼偏偏是他裴縉出紕漏?
都怪那蠢貨孫七,回頭他定將他趕去挖河道!
徐之衍卻淡定得多,他笑著安撫裴縉:“裴大人,您且寬心。這賀鏡齡若是來了,我們的貴客還有些沒到呢。”
聞言,裴縉立刻肅容,他趕緊整理衣服,又問徐之衍:“本指揮使這儀容可算端正?”
“端正,裴大人容貌昳麗,自然端正。”徐之衍奉承笑道,內心卻將這貨色問候了一遍。
要不是為了報複賀鏡齡,他也不會同裴縉聯手。粗魯武官,懂什麼!
裴縉麵色稍霽,他又坐下,看著藩籬外一排杌子上坐著的佃戶,不禁又道:“這些人嘴巴可都緊實?”
“緊實,自然緊實,我家的佃戶,哪裡會出問題?”徐之衍諂笑,“再說了,除了他們,還有番役指認呢——”
不說還好,一提起“番役”二字,裴縉便皺眉不悅。
番役,乃是他們錦衣衛中專司偵探、緝捕和刑訊的差役。就在這幾朝,大多已成太監爪牙,為其效力,哪裡有錢便向著哪裡。
還真不夠靠譜。
但事已至此,無法再變。裴縉隻能悶聲等待,旁邊坐著的佃戶卻吵吵嚷嚷,一派熱鬨喧闐之景。
他們終於在賀鏡齡到來時噤聲,個個閉嘴瞪大眼睛覷著賀鏡齡。
又來一個錦衣衛。
賀鏡齡疑惑看著這一排佃戶,還有旁邊圈椅上麵坐著的兩個大人物,心下便冒出不少猜測。
不過她還是麵上盈著笑,笑嘻嘻地走到裴縉麵前,施施然行禮:“裴大人,聽說您叫下官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