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拉做夢也沒想到,離開逸軒三個月零一天,在這個陌生的古鎮中,當她揉著撞得隱隱生痛的額頭,抬起頭來迎向距自己頭頂不足三十公分處的那一雙淺棕色的眸子時,心竟還如當初那樣撕裂般的疼痛。三個月以來,呆在這樣一個雲淡風清,小橋流水的地方,每日坐看流水,夜聽歌聲,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那樣的撕心裂肺的疼痛,此刻卻又那麼清晰地聽到碎裂的聲音。
清晨的陽光透過眼前這個高出自己一大截的男人濃密的頭發照在蘇拉臉上,一瞬間蘇拉有些玄暈,他長得和逸軒如此神似,深邃的眼神像要把人的魂吸了去般~~~~那個已許久未曾出現的身影也如長了翅膀在眼前不斷的盤旋,那些被蘇拉刻意埋進內心深處不願再觸碰的記憶猶如困獸般一古腦兒的衝了出來,她想起了那座山、那開遍了滿山的有著獨特清香的野花,他們在花叢中穿行、打鬨、擁抱……她記起了那條無人的小路,一輛破舊的單車載著他倆,她在他背後唱著歌,任長發在耳旁飛舞,清醉的歌聲灑滿一路……。她以為,住在這無人認識的地方,終日聽著窗下流水潺潺,看著窗外藍天白雲,逸軒將離他越來越遠,這些記憶已經變得模糊至不可辯,有時蘇拉甚至懷疑,他們真的愛過嗎?但不經意間在這個並不特殊的清晨,卻被這個陌生的男人破壞得一塌糊塗。眼角有些酸酸的,似乎有液體不爭氣地想往外串,神精質地使勁跺跺腳,想借此控製住蔓延的淚水,但它們似乎流得更加猛烈。一如三個月前分手的那個夜晚,他們甚至不曾麵對麵地談,隻是淡淡地在電話中互道尊重,便給這段感情畫上了句號,第二天,蘇拉便辭掉了工作,來到了這個小小的古鎮,蘇拉想,也許在這樣的地方會忘掉所有的不快。
男人名叫清揚,乾淨的名字,如同乾淨的他,永遠都是白體恤,留著清爽的寸發。蘇拉那天痛哭時,他並不說話,就站在客棧外的巷口看著這個美麗的女人呆呆地望著自己哭,直到哭得再無力氣。然後,他們相約吃飯、閒逛,他不問她原因,她也不想講,就這麼在這個陌生的地方有人陪著走走、一起看看美麗的風景、聊聊人生,也是一件快樂的事情。原來清揚就住在蘇拉隔壁的客棧,可以對窗而望,蘇拉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放一曲舒緩的音樂,端一杯清茶,站在陽台上看著他坐在自己陽台的木椅上畫畫或是沉思,他偶爾抬起頭來與蘇拉對望,然後淡然一笑,繼續畫畫,這是個安靜的男人,蘇拉想,他與逸軒不同,逸軒可是喜歡熱鬨的人,但他清澈的眼神卻與逸軒同出一轍,蘇拉喜歡他的眼神,她有時會半眯著眼睛捕捉他看她的每一個眼神,如此熟悉、如此讓人心痛。蘇拉不得不承認,忘記一個人需要時間,也許更需要等待一個能夠讓自己忘記以前的人出現。這個人是否已出現?蘇拉並不清楚,她不知道對於清揚到底是愛或是隻是在寂寞時的依賴。清揚並不常來找她,隻是在每次她想起他時,他卻總是突然出現在她麵前,淡淡地笑著,手上拿著蘇拉喜歡的小吃或是一兩朵鮮豔的小花,讓蘇拉驚喜不已,有時蘇拉想,也許這就是愛了,不是轟轟烈烈,隻是在孤單的時候會默默想起,一個眼神,一個小小的心意便讓人感動。
清揚是個畫家,雖不出名,卻有著自己獨特的風格,蘇拉喜歡跟著他一大早到古鎮各處去寫生,這些時候蘇拉隻是靜靜地坐在他身旁,看著小鎮的各個角落在他的筆下栩栩如生,畫完了再手拉著手一起走走早已被逛得爛熟於心的街道,看著滿街的紅燈籠亮了又息。有時他也畫蘇拉,畫蘇拉望著流雲發呆、畫蘇拉在街角翩翩起舞,最後卻又懊惱地撕毀已快完成的圖畫,他說,這些都無法描繪出蘇拉的美。蘇拉想要搶下卻總是來不及,隻能看著畫紙在他手中化成隻隻蝴蝶飄散在微涼的風中。蘇拉想,是不是他們之間的這段飄忽不定的感情最終也隻能如這些畫紙般,飄落得毫無聲息,甚至連痕跡也找不到?她害怕這一天的到來,她傻傻地問清揚:“如果有一天我不見了,你會想我嗎?”清揚笑著敲她的頭:“小傻瓜,你應該更快樂的,我不會讓你不見,哪怕天涯海角,我也會將你找回來。”她笑了,不想去管這句話是真是假,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
春去秋來,呆在古鎮的時光總是悠閒而又美好,轉眼間認識清揚已大半年,那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卻還清晰如昨,清揚就如上天賜給她療傷的靈藥般從天而降。不知何時,蘇拉已太習慣這個小鎮的一草一木,甚至她懊惱地發現也許自己已太過依賴清揚在身邊的日子。漸漸地蘇拉有些隱隱地擔憂,清揚從來不和她講他的故事,在她看來,清揚的過去猶如一段被刻意剪掉的磁帶,於她隻有空白,這段空白始終如幽靈般反複出現在蘇拉夢中。有些事情該來的始終躲不掉,當清揚拋出一句:“我得回去了,今天接到電話,母親病得厲害。”窩在清揚懷中的蘇拉當即如被閃電擊中一般呆得半晌未能有任何反應。離彆的機場,廣播內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旅客登機時間,清揚狠狠地將蘇拉擁入懷中:“等我!我一定會回來找你!”蘇拉拚命地睜大眼睛看著清揚離去的背影越來越遠直至在人群中消失不見,一如清揚當初突然出現一般,又突然消失在蘇拉的生命中,久違的淚水再一次濕潤了麵龐。
沒有清揚的日子很漫長。蘇拉每日像沒靈魂的布偶遊蕩在小鎮的每一個角落,她總是盼望著也許突然轉過一個牆角便能看到清揚站在不遠處對她微笑。一天天的期盼,一天天地失望,日曆上的紅叉已布滿了整整兩頁,那一串熟悉的號碼蘇拉曾按下了無數遍,但最終卻沒有勇氣撥通,隻能在黑暗中望著手機發著幽幽藍光的屏幕發呆。時間越久,蘇拉對這段感情便越沒有信心,雖然她不願這樣去想,但她卻越來越覺得,也許她和清揚這樣的萍水相逢隻是大家生命中一段小小的插曲,離開便已是結束,曾經的美好也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變得模糊不清。但清揚臨走時的話卻不斷在蘇拉腦中盤旋“等我!”,等吧!現在她唯一能做的也隻有等。
在這個古鎮中單身女人的門口總是特彆熱鬨,尤其是漂亮的單身女人。蘇拉租住的這間小屋的門每天都多多少少地會有一些同樣單身的男人來敲響,帥氣或平凡,一般是相約逛街或吃飯,蘇拉總是客氣地拒絕,然後蜷縮在屋內一角靜靜地看清揚留下的每一幅畫,於是便回憶起他們一起走過的大街小巷。聖誕節的第二天,小雨淅淅瀝瀝地飄著,一直到了午後也沒有要停的跡象,蘇拉推開窗,望著窗外被人們精心裝扮過的街道,古老的木門上被人刻意地貼上了聖誕老人的圖畫,忽然覺得有些好笑,不土不洋的,頗有些四不像的樣子。門外似乎有人在敲門,“一定又是些無聊的人在相約逛街了。”蘇拉一邊這樣想著,一邊轉身去開門。碩大的一把雪白的香水白合擋住了蘇拉的視線,花束後麵熟悉的聲音響起:“小傻瓜,我回來了,我好想你!離開的這段日子發了瘋的想你!一處理好事情便立即飛了過來,這次,我再不會離開!”蘇拉愣愣地望著花朵中的笑臉,撲進清揚懷中,大聲地告訴清揚一切都不重要了,隻要他回來,這便是她這輩子得到的最美好的聖誕禮物。
原來,愛情從來沒有離開過,當你以為它拋下你時,其實它隻是頑皮地跟你捉迷藏,隻要耐心的等待,它就會回來你身邊。真愛能跨越時間和空間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