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收拾妥當出了門。
走在路上蘇雲捷數著手中的月餅券,整整八張,各種牌子,各種風味,想這每年發那麼多,怎麼吃得完,不免一臉黑線,隨口問道:“爺爺,每年都你一個人去的麼?”
“一般是周揚去領的。”
“呃,那麼多。”
“今年是我特意多拿了幾張,就給你挑得。”林森這句話說得自然極了,完全沒有誇耀之意。
蘇雲捷眨眨眼,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對著林森嘿嘿一笑,忙又低頭看手中的兌換券,心裡想著有的沒的,好一陣鼻酸。
“他也沒有全部兌換,就拿個一兩盒,畢竟福利嘛,你不拿它也不虧。”林森自顧說著,也沒太注意蘇雲捷。“哦,對了,我那有幾本新的手繪書,等會回去的時候給你。”
蘇雲捷點點頭答道:“好。”
在職工辦吃了飯,兩個人提著大盒小盒的月餅回到家,林森翻出書給蘇雲捷看,親昵的抱起牛奶左右撫摸。
蘇雲捷看著好笑,覺得林森時不時的感覺好像個小孩子。
林森見蘇雲捷望著他笑,不禁問道:“你在笑什麼呢。”
“啊?啊?沒……”蘇雲捷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實在不敢把自己對老爺子的形容說出來。
林森也沒在意,指了指他手上的書說:“這兩本是我拿的原版書,質量要比翻印好上幾倍,回去可以好生研究,曾XX(某手繪大師)的顏色很適合你。像你這種很難得的色彩感覺不可多得,多看看大師的,很有幫助。”
蘇雲捷連連點頭,埋頭看著手上的手繪書。大師的手繪就是感覺很棒,看得人極有動筆的衝動。
“以後手繪上的問題拿了來問我,周揚的色彩感覺沒有你敏感,在線稿方麵比你強你可以好生學,色彩就拿來給我看。”
“誒好。”蘇雲捷一陣偷笑,哈哈,又抓到周揚的把柄了。
“以前讓他畫手繪上色簡直就是要了他的命樣。”林森一陣歎息,說得咬牙切齒。
“誒?為嘛?”蘇雲捷一下來了興趣,暗叫,把柄啊把柄啊,周揚的把柄啊。
“他色彩感覺不好,畫的顏色總是不準,其實說難聽點就是畫的顏色實在看不下去,在線稿很強的時候顏色沒有跟上,那幅畫基本可以算是廢掉了。”
“但是我看老師現在的手繪方案還是沒那麼糟吧。”
“那是現在嘛,你是沒看見以前,他就死記幾種常見的配色方案,沒有絲毫變化,當然他畫得多了,自然這些配色方案用得順手,但是一旦換了場景,對他來說還是很吃力的,我為了扳正他這個習慣費了我不少勁兒呢。”
蘇雲捷放下書,坐到林森旁邊,兩眼放光,說道:“說說,您給怎麼扳的。”
林森輕輕拍著牛奶毛茸茸的腦袋,徐徐說道:“一開始也沒強迫他放棄那些死板的配色,隻是要求儘量不要用。不過很快這種方法就失效了,那些配色方案都根深蒂固,要改變確實很麻煩。所以我想了個辦法,我給他說把他所知的配色方案做成色卡,然後打亂,我隨便挑三種顏色給他,讓他在已有線稿上上色。”林森說到這忍不住笑了聲,“哈,你是不知道周揚先開始周揚那抓耳撓腮的樣子,實在是,嗬嗬,恐怕他一輩子不想再回到那段時間喲。”
林森所言極是,就現在來說,周揚的上色能力也沒有達到林森想要他達到的高度,在那段改變上色技巧的時間裡,周揚把所有的小聰明都耍遍了,吃了不少苦頭。
“我每天盯著他畫十張,然後回去再畫十張,真真慘不忍睹,不知道他腦袋裡的顏色怎麼就那麼少,方法教給他,讓他去感受,他就辯解說感受不了,把我氣得冒煙。”林森說著,忽然想到什麼,對蘇雲捷說:“來,我給你找一張他最經典的給你看看。”
蘇雲捷拚命點頭,滿臉看稀奇的表情。
很快林森就從櫃子裡一個文件夾裡麵拿了一張出來,遞給蘇雲捷。
蘇雲捷望著這張堪稱經典的手繪上色,線稿充分表明周揚的基礎功底有多深厚,然色彩方麵,怎麼說,完美的補色上色法,什麼是補色?綠紅,藍橙,黃紫,就稱為補色,在一張畫麵上至少出現一種補色來補全畫麵,再加以其他顏色來調動畫麵的生動性。
周揚這張畫麵上隻有四種顏色,黃色紫色藍色橙色,然後是大量的留白。
“為什麼非要用這麼明確的補色呢?”
“這個問題你得問他啊,在他眼裡這種配色他是覺得最方便最順手的。”
蘇雲捷心中感歎,多麼利朗果決的男人。
周揚一開始就對林森讓他改變配色技巧就不讚同,改得極為痛苦。在林森隨手抽出的三種色彩中艱難的尋找結合契機,雖然臨摹很多大師的手繪作品,可是一到自己上色就像僵掉了一樣,也就隻有那麼幾種顏色在腦中打轉,怎麼都改不了。為了應付林森每天十張的課後作業,他將之前的手繪作品都翻了出來,然後加上一些改變,對於他來說改變線稿是輕而易舉的,更何況他的設計意識本來就很好,在上麵動點小手腳完全不在話下,在顏色上可以用深色係的馬克筆加以覆蓋,搞定。其實他知道這樣畫下去完全沒有效果,沒退步就算好了,根本彆談進步。
有段時間,林森對周揚這種小聰明還沒有參透,隻是很是奇怪為什麼一點轉變也沒有,很是苦惱了一段時間。結果,還是周揚自己露出馬腳來讓林森逮著。
像這種,拆西牆補東牆的做法,不露餡都怪了。等林森再次發現有張手繪畫麵與前期的某張很雷同的時候就給周揚說讓他把以前畫的一並拿來,然後總結總結這次可稱為失敗的改變配色策略。
於是周揚當時就愣住了,畢竟今天的作業是昨天的作業的充數,而昨天的作業是前天的作業充數,以此類推,前前前前前N天的作業壓根找不到充數的,要說補,每天十張的量隻怕開了外掛也補不齊。
這下可把林森氣得跳腳,大罵周揚不知好歹,跟他耍小聰明,害人害己。
林森講及此還很氣憤的狠拍了下沙發扶手,把蘇雲捷嚇得連忙撫慰激動的老爺子。
“你是想不到他這個人被發現這種歪門邪道還不承認是自己的錯,偏偏認為是我一開始製定那個什麼改變計劃就不對,氣得我拿鋼尺狠狠抽他,還一個勁兒的跟我犟嘴。”
周揚很清楚記得那天林森發現他的歪門邪道後,一抬腳就踹在他膝蓋內側,把他踹得一個趔趄跪在地上,還沒等他站起來林森的尺子就劈頭蓋臉的撲了過來,沒個準頭的砸在身上,其實他心裡是極委屈的,本來色彩就是他的弱項,又這樣逼著他改變,是誰也覺得難以接受。心裡委屈,嘴上絕不求饒,結果當然是被林森劈裡啪啦的抽。
“畢竟再強的線稿在表達能力上缺少了色彩總是欠缺的,死板的配色極有可能將線稿的功能打個對折,這個道理我跟他說過很多遍,他每次都答應著,結果始終改不過來,或者說效果不明顯,更可氣的還跟我玩兒那種花招,那次沒讓我打死真是我手軟了!”
蘇雲捷眨巴著眼,暗自慶幸不是林森教他色彩,突然很同情周揚。
說不上林森到底狠不狠,愛之深責之切,希望自己看好的學生真正優秀,某些逼迫的手段真的必須用上,說到底心疼的還是自己。
那次之後林森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打周揚,真的打得狠的時候,皺眉最多的還是林森。事後給周揚上藥,藥水刺激得他不停掉眼淚,真的不是哭,而是疼得不得不掉眼淚,林森隻有一陣陣心疼。
“聽周揚說你也是個倔脾氣?”林森偏頭玩笑似的看著蘇雲捷問。
蘇雲捷撇撇嘴,小聲答道:“哪有,我脾氣比他好到哪去了。”
“哈哈,你啊,就是比周揚靈氣。”林森伸手摸摸蘇雲捷柔順的頭發,說道:“好了,我去弄飯了,估計周揚要回來了,你再看會兒書吧。”
蘇雲捷接過林森抱過來的牛奶點點頭,低頭,臉色微紅。
不多時周揚就按響門鈴,蘇雲捷去給他開門,結果看見蘇雲捷手上的手繪書就皺眉,蘇雲捷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
周揚挑眉望他,“笑什麼?”
“哈?嘿嘿,爺爺今天跟我講你的事來著。”
“講什麼?”
“你覺得我還能將你什麼好事?”林森聽到門響從廚房出來,恰好插上一句。
周揚不著痕跡的翻了翻眼睛,喊道:“老師。”
“得了,彆那麼客氣,指不定心裡怎麼罵我呢。進來幫我做飯。”說完再次走進廚房。
蘇雲捷繼續再旁邊偷笑,周揚瞪眼無效後,抓住機會在少年額頭親了一下,隨即以旋風般的速度刮進了廚房。
蘇雲捷漲紅了臉恨恨咬牙,暗罵,色狼。
吃飯的時候周揚照例被林森調侃,蘇雲捷照樣沒心沒肺的笑。
他們圍坐在房間的小陽台上,還未到月圓之時,然而星星卻亮閃墨黑的天空,也墜入蘇雲捷亮晶晶的眼睛裡,盛滿漫天的繁星。
周揚溫潤的望著他,真的恨不得去親吻那雙漂亮得不像話的眼睛。
“雲捷你聽過周揚彈吉他沒有?”
“誒?”蘇雲捷好奇的盯著周揚,“老師你還會吉他?”
“會一點。”
“那彈一段唄。”
周揚偏頭看了眼一臉意味深長的林森,不知道說什麼好,起身去房間找到吉他。
“你想聽什麼?”
“你拿手的。”
周揚笑了笑,說:“快到中秋了,來個應景的吧。”
周揚隨手撩撥琴弦,稍微點了下節奏,磁性的音色緩緩流淌出來,“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我的情也真,我的愛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我的情不移,我的愛不變,月亮代表我的心……”
蘇雲捷聽著聽著眼淚竟然就那樣一顆一顆往下滾,他輕輕抓住手下的牛仔褲,還是沒有止住輕微的戰栗,抬眼望向林森的位置,老頭子不知道上哪去了,咬著嘴唇望著輕聲吟唱的周揚,心裡輕輕歎息,我蘇雲捷何其有幸遇見你,我的周揚,遇見你,此生不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