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圈子的事情

葉小多在逛街的時候，收到好友田田發來的短信：“我剛買書的時候看見查子傑了！”末尾還跟了個巨大的感歎號。

她看後回道：“你去搭訕了？”

很快收到回複：“不敢，看一眼就行，今生無憾了。”

葉小多不禁微笑。

查子傑的大名，她聽了很多年，從初中起一路聽到了大學，卻從來不曾見過。

兩個人的朋友圈的確有交集，不然她不太可能知道他那麼多事，可惜，她不在相交的暗影裡，所以和他沒有真正意義上地接觸過。

初中的時候，聽說他是臨近學校的校帥，流傳著各種各樣的傳奇故事，說查子傑的帥萬裡挑一都挑不出來。高中的時候，聽說女孩子們為了他，在手臂上刺上他的名字，甚至於他的第幾任前女友還要為他從教科樓上跳下乞求他不要分手。

這麼聽著聽著，他們漸漸長大，高三的時候，葉小多聽說查子傑要考北京的學校，全校多少女生因此發奮讀書，連校長都感到欣慰。果真後來臨近高考的一段時間裡葉小多都沒有他的消息，一來葉小多忙於學業無暇再聽八卦，二來查子傑似乎真的收斂起來了。

直到大學的第一個學期之後，葉小多才偶然聽說查子傑考到了隔壁的大學。

是的，他真的考到了北京。

這讓葉小多多少有點驚訝。在她的印象裡，帥哥都是不怎麼愛學習的。

漸漸地，他的消息又充斥在她的耳旁，如同以往一般。

據說隔壁S大的女生樓裡一半的女生都會衝著查子傑的背影尖叫，另一半的女生則會在心裡跟著尖叫。葉小多覺得見怪不怪，然而有一天當聽到同宿舍的女孩也在談論這個名字的時候，葉小多不禁想：“他不去當偶像真有點可惜。”

網絡交際圈在大學裡興盛起來的時候，自然就有了“人氣之星”一類的東西。葉小多用腳趾頭想都能料到查子傑自然身在其列。可是，當她點開他的頁麵的時候，還是被他難以想象的點擊率嚇到了。她愣了片刻，下拖頁麵看見其好友人數卻實在不多，葉小多出於一種長久的好奇與片刻的失神，點下了加為好友的選項。

幾天後，葉小多遺忘了這件事情，所以當她再次登陸後，見到查子傑的名字在她的好友名單裡時，心裡湧上了一種十分驚悚的情緒，是的，就是驚悚的感覺，好比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注定要得到懲罰，這種意味。

原本不相乾的人忽然間有了交集，就像是在黑暗中鑿開了光芒的缺口，即使剛開始一點點的光亮也會愈來愈盛，直至填滿整個空間，奇妙的連鎖反應。

資料裡顯示的136個共同好友就是證據。

帥哥通常矜持自負，從不願意主動開口。葉小多深知查子傑是帥哥中的經典款，自然更有些紈絝的習氣。人是視覺動物，葉小多不是瞎子，自然也會被其外表吸引。可是，不管是以往的傳聞，還是朋友間的描述，葉小多清醒地認識到查子傑絕對是屬於“隻可遠觀，不可褻玩”的那一種。所以，她隻是打開網絡，觀賞他的更新，看無數女生前仆後繼妄圖攻陷他這座堅不可摧的碉堡。內心感歎幾聲，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一段時間裡，葉小多沉迷於話劇，不可自拔，正值話劇社想要排練一出輕喜劇，葉小多興高采烈地報名參加，她寫了一個小小的本子，最後竟被采納了。她高興得不得了，每天奔走於排練廳和宿舍之間，忙得不亦樂乎。

可惜，天有不測風雲，臨近表演的當天下午，不料道具出了一點小問題，原本訂做的木質長劍竟被折斷了。

男主角一臉懊惱，不住地道歉：“對不起，小多，我不是故意的，真對不起……”

急得葉小多在後場團團轉，擺了擺手道：“算了，我再想想辦法，看動漫社那邊能不能借到合適的。”她迅速地打電話，等來的結果卻是動漫社今天出外COS，道具都帶走了。

葉小多欲哭無淚，在後場找了半天，勉強尋到一塊差不多大小的泡沫板，削成了長劍的形狀。看著搖搖欲墜的泡沫長劍，社員們都流露出了擔憂的表情。葉小多一咬牙，又在劍身外裹上了厚厚的膠帶，好在穩固了些，可是實在影響美觀。

“先這樣吧，你可得拿穩了，我再看看，天上會不會掉下個雷鋒同誌。”葉小多一麵說著，一麵把劍遞給了男主角。

網絡求救是葉小多最後的救命稻草，再發出若乾個毫無回應的短信之後。

她把狀態改為：“急求木質長劍！”連續輸入若乾遍，任誰都能看出她的急迫。

本來沒抱多少期望，所以當提示音響起的時候，葉小多不禁覺得那就是世間最美妙的樂章。

查子傑在下麵回複道：“我有。”兩個字看上去十分淡漠，如同他的為人。

葉小多幾欲落淚，立馬回複：“啊！謝謝！你在哪裡？我方便現在立刻去拿麼？”

葉小多心急如焚，等了十幾分鐘，才等來回複：“不用，我現在已經在C大裡麵，拿著劍，到哪裡找你？”

那一刻葉小多堅信查子傑絕對是雷鋒附體，RP爆發，她飛快地打著：“綜合樓報告廳門口，我等你！”

多麼浪漫的開始，在外人看來。

可是當葉小多見到查子傑的時候，眼中隻有那把刷著金漆的閃閃長劍，她幾乎是一把奪過劍，“謝謝”一聲，再不作停留，轉身飛奔。

查子傑呆立原地，葉小多，記了這麼多年的名字，果然名不虛傳，一根筋得很。

演出順利結束，那把長劍成為最為華美的道具，引來極大的矚目，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台下的女生們都知道那把劍屬於隔壁學校鼎鼎有名的大帥哥。

在葉小多還來不及為話劇的成功而喜悅時，就必須擔負起保護道具的重任。

她抱著劍幾乎是狼狽逃竄，出了綜合樓才想起，她不知道該到哪裡去找查子傑。這樣的一個惹事的笨重的道具，拿回宿舍，便再沒了身還的可能。

她可不想在欠了查子傑一個人情之後，還得再欠上一大筆錢，這個玩意怎麼看，都覺得價格不菲。

查子傑坐在綜合樓對麵的長凳上，看著葉小多逃竄而出，抱著劍一臉焦慮與苦悶地站在門口，心情大好，連同剛才因為沒票被保安攔在報告廳外的窘況和眼下一腳的蚊子包的難受勁都像是得到了奇妙的舒緩。

“葉小多。”

葉小多站在門外聽到一聲洪亮的叫喚，她瞪圓了散光眼，四下張望，隻覺對麵路燈下好像有個模糊的人形，極修長的樣子。她長舒了一口氣，內心大悅，飛奔而去。

查子傑滿意地看見葉小多向他飛奔而來，讓他想起自家的小多，那隻可愛的雪納瑞。

“今天真是謝謝你，這個還你，真是幫大忙了。”

麵對查子傑的時候，葉小多還是有些緊張，就像對著劉德華般的感覺，雖然不是自家偶像，但一想到他算得上是個公眾人物，自己又聽了那麼多年，現在一下子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麵前，想不緊張都難，所以她的話說得飛快。

查子傑微低了頭，看比他矮了一個頭的葉小多，和他印象中的她還是一個樣子，十足的中學生樣。他雙手抱在胸前，細細地打量了她一會兒。

看得葉小多無比緊張，他不會是想要收租金吧？他要是真要收租金也很合理啊，畢竟他們不熟，並且他還親自送了過來，得算上運費吧，葉小多腦子飛速地轉，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無比合理。可是，眼下，恩……她身無分文。

所以她艱難地咽了一口口水，遞上長劍，樣子恭敬無比，說：“謝謝。”

葉小多看著查子傑麵無表情的臉，心裡直念叨：“你倒是伸手接啊。”

隔了幾秒鐘，他終於一手拿過長劍，樣子極輕鬆。葉小多甩了甩有些酸麻的手，拿過才知道那玩意有多重。

“你要怎麼謝我？”他問。

來了，來了，來了。葉小多心裡不住呐喊，半晌，她終於低頭小聲說：“我沒錢。”

“啊？”查子傑沒聽清。

“我說……恩，我沒錢。”葉小多聲音稍大，再次重申，底氣仍然不足。

“有卡沒？”查子傑不耐地問。

啥？還刷卡？他到底要什麼數目？葉小多抬眼驚恐地望著查子傑。

查子傑在心裡歎氣，緩緩地問：“問你，有沒有飯卡？”

飯卡？有。葉小多狂點頭。

“那好，我餓了，你請我吃飯吧。”查子傑笑道。

那是葉小多第一次見到查子傑笑，他平時的照片都是極酷的樣子。恩……他不該笑的，葉小多在心裡總結道，因為他笑起來的樣子，十分無害，像鄰家男孩，再沒了偶像的光輝，這樣不好。葉小多在心中暗暗搖頭。

“恩？”

許久沒聽到回音，查子傑看她心不在焉的樣子，有些光火，挑眉詢問。

葉小多像忽然反應過來，抬手看了看表，抱歉地說道：“這個時間，食堂都關門了。”樣子極誠懇。

查子傑微不可見的皺眉，抬腳就走，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回頭說到：“那你改天給我打電話。”說完走人，再不停留。

帥哥通常都是比較屌的。

葉小多站在原地。看他的影子在地上拖得長長的，拚命忍住沒有一腳踩上去。

誒，等等？她沒他電話啊？

要得到查子傑的電話號碼其實不難，隻需要問一問兩個圈子的陰影裡的人自然就可以知道。可是葉小多卻遲遲沒有問，這兩天她被煩得沒有辦法。

消息不脛而走，人人好像都知道，她認識查子傑，並且好像還很熟悉。

各種各樣的詢問，從身高血型到興趣愛好再到戀愛經曆。

她一再重申，他們不熟，沒有人相信。

查子傑這個名字，對她來說就是一場災難。借劍的恩惠似乎也快被消磨乾淨。

事情平息下來的時候，是一周之後的事情，總的來說，迅捷的社會，八卦的價值也不會停留太長太久。

葉小多坐在食堂二樓吃著最愛的魚香雞絲蓋飯，喝著可樂小汽水，悠哉無比。摸摸口袋裡新寄來的稿費，美得快冒了泡。

手機響起的時候，她歡快地接了起來，連“喂”都“喂”得都帶笑。

“葉小多。”

這個聲音，她肯定在哪聽過。

“啊，你好，請問你是？”

“查子傑。”

她心跳快了一拍。

“啊，你好。”她彬彬有禮。

“你現在到你們學校西門來，我等著你。”掛了電話。

頗有些尋仇的意味。葉小多加快動作，兩口吃完飯，剩下半瓶可樂，依依不舍地走了。

她很沒骨氣地很快出現在西門，心虛得很。至於為什麼，她想也沒想。

查子傑站在校門外，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葉小多頭疼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那些驚豔的目光，都恨不得讓她找個洞鑽下去，然後移到查子傑腳下，示意他跟著地上起伏的土包走，對了，就像封神榜裡的遁地術。

可惜，隻能想想而已。

她不是土行孫，更沒有哈利波特的隱形鬥篷，隻好硬著頭皮走上前去。好在山人自有妙計，葉小多走得飛快，甚至飛快地掠過查子傑所在位置，在離他一米之後，回頭見到他正巧看著自己，忙使了個“跟上”的眼色，然後腳步不停地往西街深處走去。

查子傑見她這樣，甚感無奈，實在不想戳穿她的怪異，難道她不知道這樣的鬼鬼祟祟更加惹人注意麼？隻好跟著她走，還配合著隔開個兩三米的距離，弄巧成拙的意思，他當然懂。

葉小多餘光瞄見查子傑不緊不慢地跟著，鬆了一口氣，生怕他不懂或者不配合，她也沒辦法。

往裡走了一段，學校學生少了，葉小多放慢腳步，等著後來者居上，誰知此人極不給麵子，趁她不注意，拐進了旁邊的一間川菜館。

葉小多認命地跟了進去，裝修得這麼豪華，她留戀地摸了摸包裡的稿費，在心裡跟它們道了聲珍重。

查子傑自顧自地點菜，也沒多理會葉小多。菜上來以後，葉小多按了按胃部，掂量了一會兒，還是拿筷子吃了起來，怎麼著都不能吃太多虧。

查子傑吃得極慢，換個場景，葉小多可能會覺得優雅，可是眼下她隻覺得心疼，破財消災，破財消災，她一遍又一遍地默念，麻痹自我，一麵猛吃猛喝。

結賬的時候，葉小多自覺地站了起來，查子傑看她在收銀台前垂頭喪氣的背影，不禁笑了起來，長舒了一口氣，要知道他可是足足等了一個禮拜，此仇不報非君子。

兩人慢悠悠地往回走，查子傑心情極好地吹起口哨，葉小多一直認為隻有流氓才會邊走邊吹口哨，斜睨了他一眼，拉開半步距離。兩人走得極慢，查子傑最後實在難以忍受，要知道腿的長短直接影響步速，這個我們可以通過不同長短的圓規畫出不同大小的圓加以證明，可是這麼慢，查子傑隻覺得自己走了半天，也沒挪多少。他側頭看了看葉小多，不禁頓了一頓，她的臉色慘白，表情也極猙獰。

“你怎麼了？”看樣子像食物中毒，他有些緊張。

葉小多衝他擺了擺手，在原地站定。

吃得太多了，她實在是太難受了，早知道就不吃那麼多了。眼下，葉小多隻覺得胃裡如刀絞，頂心頂肺得難受。一陣陣翻湧到喉頭，她不敢再說話。

查子傑見她半天不說話，很是著急，伸手把她拽了過來，俯下身，仔細打量她的臉，問道：“你怎麼了？”

不拉還好，一拉過去，葉小多便覺胃裡一顫，這感覺來的如此洶湧，在查子傑的臉離她的臉隻有二十厘米的時候，她一個沒忍住，埋頭排山倒海般地吐了出來。

查子傑的眉毛在抽動，他彆過眼不想再看，剛才的一刹那，他的白鞋上已是一灘，好在他身後敏捷地後退，不幸中的萬幸。他現在就想立馬拖鞋，走人。可是，葉小多還在吐，吐得驚天動地，在街邊，扶著一棵小樹，何其殘忍，路人皆驚。

查子傑拍著她的背，頂著難以置信的目光給她遞紙巾，這是他人生中最悲慘的一天，哦，不，第二天，他又想了想，準確來說，是第三天。

他看了看那個罪魁禍首，忍住掐她的衝動。

葉小多，這個名字，他從小學六年級起就知道了，並且印象深刻。

那天，他像往常一樣去少年宮學畫畫。因為離家很近，所以他是走著去的。天飄著小雨，他沒帶傘，走得很快，走著走著，前麵忽然竄出三三兩兩幾個女生，一路說笑，擋住了去路，他難以超越，隻得放慢腳步。中間有個短頭發的女孩子尤其聒噪，在當時的查子傑聽來，一路上都像在大喊大叫。他在後麵皺眉，記不得從什麼時候起，他身邊的女孩子哪個不都是十分安靜，十分乖巧，還會時不時地送些小禮物給他。他想著歎氣起來。快到少年宮的時候，那女孩竟然高聲唱起歌來，難聽至極，那些詞聽起來都是她即興創作的，調子也亂七八糟，周圍的女孩子笑作一團。查子傑聽著聽著，覺得實在可笑，也不禁笑了起來。進了少年宮，路寬了起來，查子傑加快步伐地超上前去，跑上階梯的時候，因為分心去聽那女孩的歌聲，沒有注意到，雨後的階梯十分地濕滑，他腳底一打滑，於是摔倒了，毫無形象地摔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