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
我睜不開了……
街邊的音像店不知放著什麼歌曲,她模模糊糊地閉上了眼睛,身體在風中輕輕搖晃著,像踩在雲朵上的感覺。
輕飄飄。
然後她閉上眼睛,陽光下沉沉的睡去。
救護車的鳴笛與音像店的聲音消失在腦海裡……
她沉沉地睡去……
“……
暖暖陽光懶懶爬進窗,
幽幽微醺淡淡咖啡香,
恍然你又在身旁,
笑容星一樣明亮,
……
隻想抱著你的背脊不想放,
為何美得東西總叫人悲傷,
……
如果愛上你隻是一個夢境,
醒來後又該如何重新睡去,
如果失去記憶,
能否再一見鐘情,
能否再一見鐘情,
……”
她站在自家門前,陽光下的梔子樹開得格外絢爛。
母親穿著最愛的紫色睡衣,提著小水壺,嘴裡哼著歌給院子裡的梔子樹澆水。
黑一樣的紫色睡衣上繡著大朵大朵潔白的梔子花,像發黑的血液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就呆呆地站在那裡,看著母親怡然自得的模樣。
從醫院裡醒來的時候,她恍恍惚惚覺得自己做了個很長很可怕的夢。
夢到,耿昊死了。
她像是丟失了心一般隻能愣愣地盯著窗外跳耀進房間的光線發呆。
時明時暗。
隻是夢……
然後,那些穿著白衣服的人靠近她,對她說:“你可以回家了。”
她可以回家了……
那麼……
他呢?
她抬起問醫生:“耿昊呢?”
“他已經過世了,”醫生說的輕描淡寫,沒有發現她漸漸失色的臉:“他的父親已經領走了他的屍體。”像是想到什麼,他又說:“哦,對了。那男孩的父親讓你去他家參加葬禮……”
說著,將一張寫著地址的紙條放在了病床前方的櫃台上。
手指輕輕地顫了一下。
那些蒼白的字眼像是從心裡流出來的血,她從床上坐起來。空洞地掀起被單,空洞地穿上鞋子,空洞地打開門。
然後像發了瘋似的向前奔跑。
她越跑越快,她要儘快甩掉剛才聽到的話。
不對,耿昊沒有死!
他沒有死!
根本就沒有什麼葬禮!
沒有死怎麼會有葬禮!
騙人的!
都是騙人的!
呼嘯的風聲從耳邊滑過,她什麼都看不見。看不見路人對她指指點點,看不到眼淚飛濺出去的弧度有多遠,她隻能向前跑,身體的疼痛像是靈魂已經脫離軀體,隻剩一具空殼。
可是,為什麼他們都說,她的耿昊已經死了……
母親澆完花,轉身看到渾身是血的夏梔站在那裡。
她慌忙丟下水壺,驚恐地叫著:“梔子,怎麼到處都是血。你出了什麼事,傷到哪裡了?”
陽光像一塊折射的時光機,將她的臉照耀著忽明忽暗。
她看著母親,忽然笑了起來:“媽,你知道嗎?”她笑著,眼淚一顆一顆往下滴落,內心被一股巨大的悲傷壓製住,撕心裂肺地扯著她的神經:“這不是我的血,這是耿昊的血……”
她的臉上堆積著眼淚,已經分辨不出是悲喜:“媽,耿昊他死了……你滿意了嗎?你讓我跟他分手……可是他卻死了……”
風靜靜地吹。
院子裡的梔子花散發濃烈刺鼻的香味。
牧君柔忽然耳鳴,她像雕塑似的僵硬地站在原地。
死了!?
他的孩子死了……
看著夏梔滿是淚水的臉,她很久很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耿天陽的孩子嗎……他昨天不是好好的……怎麼會?”
心痛地快要死去了,她哭著,聲嘶力竭:“他死了!因為我要跟他分手,他不小心被車子撞到了!為什麼會是這樣!如果你不告訴他和我有血緣關係,他不可能會死,為什麼要告訴我,為什麼……我寧願蒙在鼓裡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最好,為什麼要讓我知道這些。那隻是你和耿天陽的事情,為什麼要牽扯到我們……為什麼……”
牧君柔震驚地凝視著自己的女兒,她沒有想到,自己的過去對夏梔造成了如此強烈的排斥。
她轉身回屋內,紫色的睡衣漂浮著淡淡的香味。
心裡的創傷像被一陣台風刮過,留下空蕩蕩的回音。
夏梔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來的。
隻記得窗外銀白的月亮缺了一塊。
從下午開始,母親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她終於清醒過來,才發現自己對母親說了多麼過分的話。
可是,母親依然不出門,不管她如何敲門,裡麵一點聲音都沒有。
偶爾傳來一聲“我累了”之類的話。
她終於放棄敲門,獨自回房間。
夢裡一直是車禍時的情景,她哭著醒來,又接著哭著睡去。
漆黑的夜。
她踱步去母親的房間,卻發現裡麵空無一人。
窗外的月光漸漸淡去。
她不知母親去了哪裡,最後在浴室裡找到了她。
她站在浴室外麵,胃裡燃燒著噬人的熱度。陰暗的月光下,她看到了母親躺在浴缸內,母親的屍體像一朵頹廢的花綻放在水裡。
浴缸裡的水已經染成了深紅。
乾涸的傷口凝固成血色的玫瑰色,從她懸空的手臂滴落在浴室的瓷磚上。
漆黑的房間裡,她輕輕地靠在牆壁上,慢慢地向下滑落。最後像一灘泥水坐在了地上。
她的母親……
也死了……
天空是黑藍色的,有大片堆積的灰色雲層漂浮著。
她蹲在地上哭,她早該知道,母親的個性溫柔,她沒有堅強的本性。她是經不起一點打擊的女人,她是活在透明的瓶子裡的人。
那年的夏天。
她終於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