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刺心 即使隻是一根刺,即使隻是……(2 / 2)

莫道無情[鼠貓] 黥首 5515 字 11個月前

“小少爺啊,乖乖睡,你爹是那麼厲害的人物,一定會贏的,一定會平安回來的,乖乖睡哦!”

喃喃說著自己都不大肯定的話語,李翠娘心神恍惚,也不知是安撫孩子,還是安撫自己。

“啊!”

見展驥臉上突然出現一滴血珠,李翠娘大驚失色,連忙取出帕子替他擦去。

“這是怎麼回事?!”

剛剛擦拭乾淨,那白皙小臉上驀然又出現一滴,李翠娘這才發現,原來竟是自己鼻端溢血,滴落上的。

“真是!”急忙用手帕捂住了鼻子,一邊將孩子小心放入小床,一邊懊惱地轉身尋藥,“這天乾物燥的,也太容易上火了些!”

*******************************************************************************

陰雲漸散,夜風穿過茂密的樹枝,發出“沙沙”的顫音。

清冷月光下,兩條修碩身影相背而立,劍尖,血珠滑落,滴入萎頓的草地中,不見蹤影。

“咳咳!”

展昭身形一晃,屈膝半跪,隻以巨闕支持著自己無力的身體,湛藍的衣衫,左胸被溢出的鮮血浸染成一片妖異的暗紫。

心很痛,但他很高興,唇角不自覺地彎出弧度,繾綣地,溫柔。

一分。

一分是什麼?

一分,對於強者來說,是生機,是實力。

白玉堂的那一劍,他避不過,隻能偏,偏了一分,他便能夠活下去,活著做他將要做的事情。

“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長長的笑聲,由小到大,由低到高,白玉堂在笑,笑得蒼涼,卻也釋然。

多年的鼠貓之爭,今日終於落下帷幕。

白玉堂,敗。

敗在一分急躁,敗在不夠冷靜,敗在,心魔。

或許可以究其原因,但,敗就是敗了,他白玉堂還不屑推脫。

現在他的心緒很平靜,很清醒,這些時日所發生的一切,在他腦中再次一一浮現,誰先背叛了誰?再去追究,已經沒有了意義,因為兩人都知道,所謂背叛,隻是借口罷了,他了解他,正如他理解他,又何須多言。

轉過身,白玉堂看著那人咳血的背影,想要開口,卻隻是乾澀的扯了扯嘴角,森白的月光下,一道紅線,在白皙頸間,一覽無餘。

那是展昭留下的,在最後關頭,他收回劍勢,隻留下一分,輕輕地,擦破肌膚。

白玉堂走了過去,俯下身,溫柔地將藍影擁進懷裡,就像以前兩人獨處時他常做的那樣,闔了眼,深深吸一口這人身上清爽的氣息,熟悉得,叫他想落淚。

“貓兒……貓兒……”

喃喃地輕喚著懷裡人的昵稱,帶著叫人心酸地繾綣柔情,展昭也毫不掙紮,就這麼讓他抱著,叫著,一動不動,也不回頭。

“貓兒,我們回家……我們回去鏡湖小築好不好……?”

略帶撒嬌地輕輕蹭著對方的肩頸,白玉堂語氣中帶著慣常的耍賴,一雙鳳眼,卻黑沉沉地望著虛空,那是,無望。

“嗬……”

一聲低笑,從展昭的嘴角溢出,因為低著頭,額前的碎發將表情隱在陰影裡,月光下,隻見他無力地靠入身後溫暖的懷中,左手捂住流血不止的心口,似是感到有些冷了,他不自禁打了個寒顫,換來那人更加用力的擁抱。

“澤琰,你總是如此任性……”

帶著幾分無奈的譴責,就像以前白玉堂提出過分要求時那樣,那時,他是縱容的,可是這一次,他們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白玉堂聞言隻是埋下頭,更加擁緊了懷中的男子,似乎這樣的緊到窒息的擁抱,便能夠將對方擁進自己的骨血裡,然後再不分離。

展昭閉目默默忍受著這份痛苦,體會著以後將不會再有的親密擁抱,他是滿足的,他想,曾經拋開世俗束縛,與這人毫無顧忌地刻骨愛過一回,即使以後不再可得,隻能靠回憶來填補感情的空乏,但他不悔,隻歎命運弄人,兩人不能執手偕老,當看到那張燙金的喜帖時,他就知道,他們,再也回不去了,不論白玉堂娶的是何人,在他已決定擔下這份責任的時候,兩人便結束了。

“白兄,你該回去了……”

淡淡一聲“白兄”,令白玉堂回到現實裡,苦笑,這就是他的愛人,驕傲,強悍,冷靜,理智,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的男人,曾經他將這個卓越堅忍的男人擁在懷裡,以為擁有了整個世界,如今他卻要親手放開,眼睜睜看他一步步走遠,再不回頭,他白玉堂何其驕傲,何其瀟灑,如今麵對感情,竟也變得怯懦,拿得起,放不下?

貓兒……為何不怪我呢……?

自嘲一笑,他之所以這麼日夜兼程地趕來,何嘗不是因為愧疚,想要逃避,甚至,他亦曾自私地想過,死在憤怒的巨闕之下,隻是……終究被這人看透了啊……

“嗬嗬……展昭……你比我狠……”

心魔入侵?以自己如今的實力,心魔入侵又怎會察覺不出來,隻是放任罷了,但這人……但這人……見自己心神不穩,便看透了自己的任性,先一步激出自己的殺意,不惜涉險也要強硬地令自己清醒過來,這便是展昭,驕傲強悍,冷靜理智的展昭,也是他白玉堂傾心愛慕,誓言相守的展昭,如此風華,如此卓越,如此的,天下無雙。

也如此的……心狠!

對於自己,你比我更狠!

任由他掙脫開自己的懷抱,任由他蹣跚地扶劍站起,白玉堂心痛地看著對方一步一步邁開腳印,不曾猶豫,不曾回頭,手,不甘地向前伸出,卻隻攬住一縷如墨發絲,順滑地從指間溜走。

那人就如同風一樣,來時溫柔暖人心,走時如煙了無痕,終究是,什麼也留不住,什麼也挽不回……

五指用力地繃緊,顫抖著,執拗地,不肯收回,一如白玉堂此時隱忍而不甘的心。

“白玉堂……”

微微喘了口氣,展昭停住腳步,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擦去嘴角不斷溢出的鮮血,慢慢開口。

“展某……不甘心……”

黑眸靜靜凝望著蒼涼夜空,激烈的,絕然的,那是他始終不曾讓白玉堂看到的感情,他能夠理解他的無奈,能夠原諒他的極端,能夠狠心自殘般了斷兩人間的羈絆,但,他不甘,他的心是不甘的。或許多年以後他能夠平心靜氣地看待這段曾經,但現在的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他的驥兒,他們的孩子,隻能成為一個永遠的秘密,這對無辜的稚子是何其地不公!

所以,他說了出來,把他的不甘說出來,因為他知道,這句“不甘心”,必定會在白玉堂的心裡紮下一根刺,永遠拔不掉,消不了,隻能隱隱地痛著,一輩子,就如同他一般。

白玉堂聽到這話,心中立時一陣刺痛,有什麼尖銳的東西紮進了他的心裡,與血肉模糊在一起,鮮血淋漓,但他卻是笑了,黯淡的鳳眸陡然一亮,劍眉揚起,原來……他還是決定留下什麼……

嗆咳一聲,嘴角流下一絲鮮紅,心魔湧動,終是傷了肺腑,但他此刻毫不在乎,薄唇勾起一抹似悲似喜的弧度,心痛著,卻快意。

即使隻是一根刺,即使隻是痛苦,他白玉堂,也要!

也甘、之、如、飴!

“該說果然是貓麼……?”低低笑著,伸出的手慢慢收回,捂住胸口,“這根刺,爺會留著……一輩子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