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口氣,我把右腳踏入初重樓。
一如所料,冬貴不知打哪裡閃到我臉前,「阿卡先生!您……」那臉笑明顯過於燦爛。
我細眯著眼,銳厲的目光刷的往他臉上戳去,靜待他未出口的下半句。
我發誓,他若敢再來一句「您老」,我絕對會把初重樓列為「拒絕來往戶」!
大概是我的表情太猙獰,那個「老」字冬貴終於沒敢吐出來;他麵容先是一僵,然後硬扯開一個難看的笑容,「歡──歡迎光臨!」
我點點頭,滿意笑開。
這個冬貴,終於學乖了。
卻又故意耶揄他,「冬貴哥兒,你這臉笑如果讓你虞玥老板看到,怕要把你抓去再教育哩!」
虞玥一向強調質素,說甚麼要讓顧客一聽到初重樓就想到很優質的酒菜、十分優質的環境、以及非常優質的服務,教導手下的人一定要以很友善親切燦爛真心的笑容來迎接每位客人,再以十分友善親切燦爛真心的笑容來服務每位客人,最後以非常友善親切燦爛真心的笑容來歡送每位客人……
當我在旁邊聽著她不停闡述「友善親切燦爛真心的笑容」時就想,如果她手下的人能挨過她這一番疲勞轟炸,相信在任何環境、麵對任何客人時都有本事扯開那個標準的「最」友善親切燦爛真心的笑容了。
虞玥訓人的本事冬貴自是最清楚不過,這下連忙討人情,「阿卡先生,您定要饒過小的啊!」
我哈哈一笑,不再為難他,徑自向樓梯走去,「冬貴哥兒,我的老位置可以坐吧?」
冬貴知我不再拿他開刀,連忙笑著跟上,「阿卡先生請上二樓雅間,楚大人早到了。」
「楚大人?」我腳步一窒,哪來的楚大人?
「查察司楚大人啊。」冬貴的表情跟我一樣迷惑,「楚大人來的時候吩咐小的安排他坐先生慣用的雅間啊。怎麼?阿卡先生不認識嗎?」
我歪頭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哦!是他!」
楚大人?哈,難怪我想不起他,因為我從來都不喚他楚大人嘛。
推開二樓雅間的門,逆光中見一男子的偉岸身影,身材紮實挺拔,手腳頎長,正坐在桌前一手酒壼一手酒杯,悠閒地自斟自飲、乾脆利落,分明是施施然淡淡定的,但周身的那個叫氣勢磅礴。
我欣然笑開,迎上前,「見過驥王爺!」
「阿卡先生!」楚驥放下酒杯,起身邁開長腿,步步生風向我走來,二話不說伸手就是巨掌,在我肩背扇了兩下,打得啪啪作響。
痛耶!
老兄,你爽直豪邁也用不著這麼用力扇我吧!
我阿卡先生身子弱,耐不起打啊!
見我雙目哀怨的瞅著他看,楚驥大咧咧的笑開,絲毫沒有半點不好意思。
我打賭他就是愛見我那敢怒敢怨不敢言的表情,才會每次見麵就出掌扇我。
哀怨啊!
「楚、楚楚楚……」我還揉著發疼的肩膀,身後突然響起冬貴的叫嚷聲,「驥──王爺?」
楚驥一臉戲謔,拉開嗓門,立時如雷鳴巨響,「小冬貴,大爺我叫楚驥,不是楚楚楚楚驥。」見他雙目黝黑有神,在方正的臉上顯得特彆炯亮如炬,古銅膚色,一條淺淺的疤痕從右耳斜斜爬到下巴,為偉岸的他再並添幾分粗曠。
回眸見冬貴已經石化掉,目光呆滯──不知是被楚驥大嗓門轟的,還是被他的男人味迷的──我不禁揉了揉太陽穴,「冬貴哥兒,替我們寫幾個小菜去吧。」我怕他再待下去就要昏了,就把他打發去。
虞玥這個夥記就是心理素質不夠強,有機會定要提醒虞玥加強訓練,再來一輪疲勞轟炸大概對他甚有幫助。
冬貴連忙轉身離開,嘴裡一直咕嚕著,「不是查察司嗎?怎麼突然變了王爺?還是說王爺是冥府新開的職位?甚麼時候的事了?都沒聽說過……」
傻冬貴,那才不是甚麼冥府新職位啦!
喚他驥王爺全因為他生前是一名貨真價實的王爺!
這楚驥是阿卡先生我在陰間為數甚少、可稱得上為知己的一員。
話說這位楚驥老兄甚有來頭。陽間前朝皇帝楚駿正是他的兄長,楚駿楚驥兩兄弟是曆代皇朝中難得的兄友弟恭、相親相愛。兄長在宮裡鎮守大本營,當弟的就替他在外邊南征北討、開疆辟土,讓他可以把龍椅坐得穩穩陣陣。
可惜世間難有長勝將軍;楚驥一生大小勝仗無數,卻在最後一戰中被藏於楚軍中的奸細發毒箭所傷,他負毒傷作戰,最後死在戰場上,結束一生三十三年輝煌的戎馬生涯。
那邊廂楚駿皇帝因楚驥戰死沙場哭得死去活來,下令為他風光大葬,洋洋幾萬字的吊辭歌儘他一生功德;卻沒想到這邊廂他下到陰間,閰王老爺說他一生殺戮無數,身係太多人命,判他不能實時投胎。於是乎這曾於陽間吒吒一時,左手翻雲、右手覆雨,踱個腳就可地動山搖的楚朝驥王爺淪落為陰間一縷孤魂野鬼,開始他排隊等投胎的漫長旅程。
不過女閰王以前曾經於楚驥麵前「悄悄」跟我「咬耳朵」(她也有夠囂張的!),說閰王君本來要判他下破胸地獄,還儘所有命債之後才有機會投胎,但她賞識楚驥剛正不阿、忠君報國、一生為保衛家國戎馬沙場,實為硬漢子一條。於是代其跟閰王君討價還價,力保取消他下地獄的判詞,最後改判「充軍」冥府當查察司,為冥府奔走,直到命債還完,才能投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