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琴猜得沒有錯，李副官一家確實還留在上海，而她當年做的好事，現在的惡果已經完全顯現出來，而且，想藏也藏不住。

畫兒從陸家出來後，一路散步著往家裡走去，走到南京路的一家戲院門口時，她覺得有些累了，便想招呼輛黃包車回家去。

那戲院門口一溜排開停了不少的黃包車，畫兒走到一輛車前，剛想問價錢，忽然看到排在後麵的李副官。畫兒一見到李副官那副模樣，心裡一緊，就起了惻隱之心，又想借機會跟他聊上一聊，便抬腳離開，直接往李副官那兒走去。

李副官正坐在那兒擦汗，整個人曬得又黑又黃，見到畫兒，他明顯有些不好意思，有點想做她的生意賺點錢，又有點怕做她的生意，怕畫兒一路上又要問起自己以前的事情。男人，特彆是以前風光過的男人，是最怕在落魄的時候，遇上知根知底的故人的。

畫兒才不管他的猶豫，她要的就是這個跟李副官相處的機會，她對於他會變成今天這樣，實在太好奇了。自己缺席的這七年時間裡，為什麼陸家的人，一個個都變成了這樣？除了雪姨一家之外，其他的人，像母親和依萍，被逼到了小弄堂裡生活，李副官以拉黃包車為生。而她另外的七個“媽媽”，居然連人影都沒看到，也不知道現在身處何處，都在乾些什麼。這七年之中，王雪琴一定做過些什麼。畫兒想從李副官這裡，尋求一個突破口。

畫兒坐上了李副官的車，剛想將目的地報給他，一個拉車的男人就凶狠地走了過來，對著李副官就是一陣推搡，嘴裡罵罵咧咧道：“你他媽的到底懂不懂規矩，這個小姐先上的我的車，你眼睛瞎了，沒看到嗎？”

畫兒聽他罵得難聽，就留意看了幾眼，見是剛才停在第一輛車的那個車夫，便跳下車，想解釋幾句。李副官卻是受不了這委曲，已經開始回起嘴來：“你不要瞎說，我看到了，這位小姐根本沒上你的車，她隻是在你車前停了一下，連話都沒說過。”

“先來後道的規矩你不懂啊，你是第一天拉車啦，咱們這裡一向是這樣的，排在前頭的是先來等的，來了客人也先拉，你連這個也不懂？是不是存心想破壞規矩啊？”

他這話一說，其他車夫也跟著嫉妒地聲討起李副官來。李副官以前到底是軍官出身，手底下管著不少人，現在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心裡著實嗯不下這口氣，就跟他們吵了起來：“先來後到我當然知道，可是這位小姐是自己走上我的車的，又不是我搶來的，這又不關我的事情。”

“怎麼不關你的事情，就是你不對，你拉她就是你不對。”那些野蠻的車夫見畫兒穿得漂亮，心知她是有錢人家的小姐，車錢必定給得多，又不敢惹她，怕沾上不該惹的大人物，就一窩蜂地拿李副官來出氣，吵到最後，就有人推來搡去的，眼看就要動起手來了。

畫兒知道，自己的魯莽給李副官惹了麻煩，趕緊從包裡掏出兩塊錢，遞到先前那個拉車師傅手裡，說道：“好了，你們不要再吵了，是我不好，不過，那位車夫是我認識的，我經常坐他的車，所以我才挑了他的車。這樣吧，這兩塊錢你拿去吧，就當我賠償你的損失了。”

那車夫見不用拉車，還能白賺兩塊錢，心裡也挺樂嗬，又見李副官認識畫兒，也就不敢再說什麼，識相地收了那兩塊錢，回自己的黃包車那兒去了。其他人見挑事的頭兒都走了，他們白站著也沒趣，也就一哄而散了。

畫兒這才重新坐回車上，對李副官道：“麻煩你，翠園路5號。”

李副官跟人吵得麵紅耳赤，此時忍不住回頭看了畫兒一眼，這才拉起了車，往前跑去。他的心裡也有些疑惑，這個姑娘，看起來年紀不大的樣子，自己似乎也不認識她，可是她卻能叫出自己的名號，還真是有些奇怪呢。看她的年紀，也不像是司令某位太太生的小姐，同年齡的小姐一共就三個，一個是八太太生的依萍，另外兩個是九太太生的如萍和夢萍。這個小姑娘，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呢？

李副官一路拉著車，一路就這麼想著。畫兒看著他拉車的背影，嘴裡那番想問的話，在心裡翻騰了好幾遍，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李副官，沒想到，你跟著陸司令來了上海了。李嫂和可雲，她們也在上海嗎，她們過得還好嗎？”

李副官終於忍耐不住，停下了車子，疑惑地望著畫兒，問道：“這位小姐，你認識我嗎？為什麼你這麼清楚我家裡的事情呢？”

畫兒不能說得太明白，但見他已經承認了自己是李副官，就依舊用“心萍朋友”的身份，來解釋道：“我以前也住在哈爾濱，認識陸司令家的心萍小姐，所以，我們應該是見過幾次麵的。隻是我那個時候年紀小，你一定不記得我了。”

李副官這一生，最尊敬的人，就是他的司令陸振華了，八夫人文佩這些年來也一直在暗中幫她，聽得畫兒認識文佩夫人生的心萍小姐，他對畫兒的敵意，總算是徹底消失了，不好意思地笑道：“原來，你是心萍小姐的朋友，剛剛真是不好意思了。隻是，心萍小姐已經過世了，你知道嗎？”李副官一麵問，一麵重新開始拉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