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後,張良娣歿,皇上賜其葬於皇陵。
原本,一個小小的良娣是沒有資格葬於皇陵的,不知太子是如何說服了皇上和皇後。
悠然則因護主不力而被皇後娘娘罰去侍奉早些年被打入冷宮的馬妃。
這些消息都是紅梅告訴我的。
不知那天太子離開雲汀殿時和紅梅說了什麼,總之,紅梅並沒有將太子到訪的事向上稟報,非但沒有,還對我突然就用心了起來,不但熱湯熱水地照料著,還開始與我閒話家常,甚至會在高興極了的時候向我道一些宮中是非。
所謂是非,也不過是誰爭寵爭贏了,誰被誰下了套子,誰今天被皇上翻了牌,誰明天可能被皇後召見……
這些是非,知道的越少越安全,可有時候自己的耳朵敵不過他人的嘴,一不留神就聽了去。
“馬妃,更可憐。”
在說完可憐的張家姐妹後,紅梅來了這麼一句,還重重歎了口氣。
我瞟她一眼沒有言語,而她也不需要我言語,隻要感覺我在聽,她就似尋到了最佳聽眾,立刻自顧說了下去,說的時候還特意朝窗外看了一眼,格外壓低了嗓音。
“馬妃,是太尉大人的姐姐,你說,太尉大人那麼大的官竟然保不住她,任她在冷宮呆了十五年都解救不出來,你說她當年到底犯了多大的事!”
太尉大人的姐姐,豈不就是馬衛都的姑姑?
曾經也聽娘講過當年叱吒後宮的幾位重要妃子,其中之一就有馬妃,她曾被娘當作反麵教材來對我進行後宮教育。話說彼時的馬妃極受恩寵,風頭甚至蓋過皇後娘娘,因年輕氣盛,有時囂張起來,言行間就頗不把皇後娘娘放在眼裡。她忘了,後宮最大的永遠是皇後,沒有登上皇後寶座,即便再受寵愛,也禁受不起權力之刃的鋒利。於是,毫無懸念的,出頭鳥被射中從高空墜落跌入塵埃。隻是,具體是什麼事件導致了一死一傷的結局,至今仍是個謎。總之,那起事件的第二天,皇後娘娘殯天,第三天,馬妃被打入冷宮。此後一年,後宮無主,一年後,另立新後,新後就是現如今的皇後娘娘,當年的呂良娣。
要說呂良娣能被封後,絕對是個意外。
娘說,當年的呂良娣很不起眼,娘見過她幾次,每次都和娘一樣縮在人群之後,永遠低著頭,不言不語。這樣的人,竟然最後成了皇後,娘在不解之後又恍悟,這樣的人才是狠角色,往往能殺人於無形成為最後最大的受益者。
我想到太子,當年那麼蠢笨也是有原因的吧?自保?甚或臥薪嘗膽?
若是如此,也就難怪我的偽裝敵不過他的直覺,分明是同道中人嘛。
那,當年的呂良娣現如今的皇後娘娘,是否也有著和太子同樣敏銳的直覺。
應是有了,否則她怎會突然登臨雲汀殿怎會翻我的箱倒我的櫃怎會想要對我下毒手?她能走到今天,定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哪怕是一丁點尚不確定的風險,她都不會掉以輕心,唯有毀其於繈褓才能高枕無憂。也正因為此,她才沒有放過可憐的張家姐妹。而我,她可會放過我?
望著紅梅,我終於問出心中的疑惑:“為什麼對我說這些,是因為將來死人不會說話嗎?”
紅梅一愣,似對我的問話始料未及。
她避開我的視線,垂下眼訕訕地答:“姑娘說的什麼話,是奴婢多嘴了。”
奴婢,這也是自太子離開後,她的自稱。之前,她可不會在我麵前自降身份。
我掩嘴,狀似困倦地打了個嗬欠,而後朝她揮一揮手,笑道:“我開玩笑的,嗬嗬,像我這種人,應該死不了的吧。”
紅梅忙點頭:“姑娘福大命大,怎麼會有事。姑娘困了吧,那奴婢不打擾姑娘休息了,奴婢去太醫署取藥去。”
說著,她就走了出去。
我望了眼窗外偏西的日頭,這個時間,正是她去向紫娟姑娘彙報的時間。
不知皇後娘娘最後會怎樣處置我。
這是我臥“病”在床時思考得最多的一個問題。
早上紅梅幫我去太醫署取藥時,藥包上印了個“妥”字。那個“妥”字,下麵的“女”超大,仿佛要掙脫了甩掉加諸在身上的一切束縛。娘最初教我識字時,指著這個字說:“為什麼就連事情辦妥了也是以將女人壓在下麵為條件,真是可惡!”所以,娘寫這個字時總是刻意地將女寫得超大,大得比例失調,很難看。不過,現在再看這個字,不但不覺得難看,反而令人安心。
雅然的事,妥了。很好。
放下心的同時,不禁又為自己憂心。
我,何時能妥?
雖然太子說什麼“你的命,丟不了”,但帝王之家的話,誰敢全信?況且,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死,死就死了一了百了,最可怕的是活著受折磨。
紅梅服侍我的湯藥飯菜,我雖都偷偷用尾戒試過才吃,可這世上到底還是有很多種毒藥是用銀子試不出來的。想起娘給我講的後宮酷刑,就算我此刻正躺在溫暖陽光照射之下,心底也不禁升起濃濃寒意,毛骨悚然。
娘,是不是也在為我憂心?
娘,會想出辦法將我撈出去吧?
想到自己剛進宮才這麼一點時間就害娘操那麼大的心,娘定是不會放心讓我在這宮裡呆足三年。這會兒娘要是站在我麵前,定會戳著我的額頭咆哮:“呆三年?!想都彆想!”
想到娘凶巴巴的樣子,我忍不住想笑。
笑出聲後發現自己的笑聲在這空曠的宮裡是如此落寞,乾巴巴的,好難聽。
好想娘啊,啊啊啊,要是能活著出宮,我就算給娘白雕一輩子木頭也願意!
紅梅回來時,天色已暗下。
她手裡提著個食盒,笑盈盈地打開來道:“姑娘,今天有福了,宮裡舉行慶功宴,這是皇後娘娘賞的,人人有份,快起來嘗嘗。”
聽是娘娘賞的,我心裡的警鐘迅速敲響。
正尋思著如何能少吃一口是一口,隻聽紅梅又道:“張禦醫說姑娘的病大好了,明兒奴婢就要回到娘娘那兒,姑娘要是不嫌棄,奴婢就敬姑娘一杯,祝姑娘早日恢複健康,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看她遞來一杯酒,我縮著手,不敢接。
腦中首先想到“鶴頂紅”,“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