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五歲那年,我師父來到這裡,聽說本城有個最大的藥店仁仁堂,他一時心血來潮進去逛了下,買了幾粒丸子一吃,立刻就讓他吃出了我娘的味道,至此,我娘終於被追蹤到。
我師父原是奉師命要將我娘捉拿歸案,隻是架不住我娘的巧舌如簧,我師父不但沒向我師爺如實彙報我娘行蹤,反而與我娘同流合汙,不但在仁仁堂入了一股成為二掌櫃,還私自在外收徒當了我和大哥的師父。
師父也是個極雅致的人,他不喜住在城裡,說城裡汙氣太重。他自己跑到山上擇了處風水上佳的寶地,蓋了座木屋,前栽桃樹後種李,沒事就釣釣魚,日子過得散漫又逍遙。
我娘曾嘲笑他:“不到三十歲,過的卻是六十歲老頭的生活。”
我師父也不弱:“你呢?不到三十歲,過的卻是七十歲老太的生活。”
總之,他倆就愛鬥嘴,鬥起嘴來,難分高下。
五年前,在大哥習得師父的真傳後,師父拍拍衣袖從垂釣的湖邊站起,望著即將沒入山腰的夕陽伸了個懶腰:“這日子快淡出個鳥來了,爺爺我要去彆處轉轉,沒事彆呼我。”
他雙臂一揮,寬大的衣袖舉起來,人就似隻大鳥從湖麵飛過,一絲漣漪也無,自此斷了消息。
娘說:“彆管他,他想回來自會回來,不回來更好。”
是,不回來就沒人和她分紅,娘一人坐大,當然好。
隻是,我還是會想念師父,雖然我練功不用功有辱師門常被他碎碎念,但這絲毫不妨礙我想念他。
其實,小時候,我是希望師父是我爹的。
我對娘說:“師父會給我買好吃的,還帶我逛廟會,還讓我騎在他脖子上,還給我講江湖上打打殺殺的故事,還教我功夫,還……爹爹從來沒對我做過這些,娘,你把爹爹換了,讓師父給我當爹吧。”
聽到這話的師父,爽朗的笑聲驚起鳥鳴聲一片,娘則戳著我腦門罵我沒出息。
小小的我回嘴:“我要你們就好了,我才不要出息呢!”
是啊,我有他們就好,其它的於我不過都是浮雲。
胡亂想著往事,睡睡醒醒,很快天就露了白。
宮人前來傳話時,天色大概也就是平時爹爹每天上早朝的時間。
宮人說:“精心梳洗妝扮,巳時到群芳殿集合。”
我問:“什麼事?”
宮人白我一眼:“不該問的彆問!”
到底是什麼事?怎麼還特意交代“精心梳洗妝扮”?
胡亂打扮一番,我瞅了眼仍呼聲大作的紅梅,決定早點去群芳殿附近探探消息。
沒想到了群芳殿,已不少人集結。
有的如我一般形單影隻,有的三個一群兩個一組,偶爾有細碎的低語聲被風吹來,想細聽,又聽不出所以然。
瞧眾人皆疑惑的神色,大概都不知此次為何又被集體召見。
我鑽進人群,找個最不起眼的角落,站定,等待。
不賤美人來得很晚,幾乎是她前腳到,點名的宮人後腳就到了。
隨著一個個人名兒被念起,散落的人群開始按順序排列整齊。
似又回到了第一天進宮時在掖華殿被皇上當白菜樣一棵棵審視的場景,難道這一次,餿老頭又要拿我們當白菜?
但,令我沒想到的是,這次把我們當白菜的,不止餿老頭一人。
除了餿老頭,一起進來的還有太子,朝中大臣,我看到了爹,還有大哥,聞人不惑,馬衛都,以及無數陌生麵孔。
隻聽皇上道:“朕今天真是高興,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我們大燕國人才輩出,有你們護國保家,朕和整個大燕國的子民都能高枕無憂了。”
立刻有人拍馬高呼:“皇上英明。”
“哈哈哈哈哈——”回答的是皇上暢快響亮的笑聲,那叫一個誌得意滿。
走近了見到我們這個女人陣,皇上獻寶一樣長袖一揮向眾臣顯擺:“眾愛卿難得來到朕的後宮,這些都是眾愛卿的愛女,今天有機會一見,不妨敘敘舊。”
待他在高台坐定,見眾臣仍一字排開立在他腳下,他兩眼一瞪:“怎麼,當著朕的麵,你們還不好意思?難不成要朕回避?”
一人出位道:“老臣惶恐,鬥膽請問陛下,今兒我們不上朝移步到這裡來是唱的哪出戲,老臣愚鈍,請陛下明示。”
皇上心情甚好,打趣道:“太尉大人真是無趣,朕今天給你挑兒媳婦來了,這你都看不出來?”
挑兒媳婦?
此言一出,群臣立刻麵麵相覷。
隻聽皇上道:“這次平定南方水寇可保我大燕國南疆十年太平無憂,這樣的功勞可不是單單昨晚那一場慶功宴就能完結,以後的封賞將陸續賜下,眾愛卿就等著接旨領封吧。你們這些老骨頭不關心自家兒女婚事,今兒朕心血來潮,就幫你們操心操心。前陣子命你們將愛女選秀進宮,難不成你們真當朕是個老色鬼不成,朕可是為了你們的兒子著想,幫他們留著呢。今天把這幾位功勳卓著的青年才俊召集來,就是要給他們賜婚,大家都不是外人,親上加親,以後為我們大燕國孕育出更多優秀接班人,怎樣,朕這個主意不錯吧。”
我啞然。
不錯你個大頭啊!這樣的遊戲,玩這麼多年還不膩,拜托,有沒有新花樣啊,沒有的話,姑娘我幫你編幾個!
恨恨地低著頭,詛咒,詛咒,用力詛咒。
突然想到在那個月夜雅然憤然吼出的那句:“民間秀女還是人,我們連人都不是。”
我們是白菜,任人挑揀。
群臣嗡聲過後,有人又開始拍馬屁:“陛下英明。”
“眾愛卿若不反對,那今天朕就替你們做主了。聞人不惑,在這次平寇之戰中,你驍勇善戰居功至偉,這些佳麗,朕準你先挑。”
溫淳動聽的聲音應:“謝陛下隆恩,末將遵旨。”
我忍不住抬頭看過去,視線和他對上的瞬間,心好像被緊緊攥住,忘了呼吸。
隻是,他的視線並沒為我停留,刷一下,他就移開了。
那一刻,似有一粒失望的小芽從攥住心臟的指縫裡拚命擠了出去。
我忙調開視線,沒想到卻又與馬衛都的撞上。
那眸中的亮光,讓我想起狼,心裡一突,開始擔憂。
千萬千萬千萬千萬不要讓那個家夥挑中我。
大哥,救我!
可惜,大哥並未看我,他還是一副淡漠的臉,一副凡事與己無關的姿態。
我又望向爹爹,爹爹低著頭不知和同僚說著什麼,臉上掛著淺淡的笑意不住點頭。
再然後,一道身影擋在我麵前,遮去了我求救的目光。
抬起頭,對上聞人不惑,還有,他臉上從左耳際劃到右下巴的一條疤。
那道疤,應是新疤,猩紅色,再往下一點,估計就要劃到喉管。
曾經,他與死亡僅一步之遙嗎?
模糊地想著,我聽到他說:“啟稟陛下,末將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