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發色幾乎全白,禿了半個腦袋,亮堂堂的,朝陽從左邊打過來,把他照得滿麵通紅:“小姑娘,早上好啊。”
“老爺爺,你天天來這裡畫畫嗎?”
“不一定,小姑娘有什麼事嗎?”
李明瀾又把自己的情況講了一遍:“我想如果老人家能開心,病情也能更快地好轉。”
“原來如此,那得幫忙。”老人扶住右膝蓋,想要站起來,一時無力,他就坐著,“生意都是我外孫關照著,一會兒他來了,我告訴他,這個忙一定要幫。”
李明瀾喜出望外:“謝謝老爺爺。”
老人又問:“你要畫什麼畫呢?或者拍個照片兒,或者描述一下。”
照片就不必了,隻是基礎的美術課,她從書包裡拿出紙和筆,隨隨便便畫了幾筆:“就幾個簡單的幾何體,圓柱,方形。”
老人家接過她的畫,眯眯眼睛,笑著說:“沒問題,等我外孫來了……”
人不就來了嗎?
少年又是穿著一件白T恤。
李明瀾這時注意到,他的T恤和麵前這位老人的這件,應該是親子裝。
他將要到榕樹下。
她用雙手捧住飽滿的臉頰,還好,汗水乾了,不算狼狽:“Hi,真巧啊,我們又見麵了。”
當著老人的麵,他沒有了冷言冷語。
她趁勝追擊:“昨天我盤算過了,我還有一千的壓歲錢,全壓在你的身上,怎麼樣?”
少年抬頭向上望。
她跟著看過去。
萬裡無雲,青藍一片。
幾個經過的路人也向上望,誰也不知道大家到底在望什麼。
老人喊:“說話啊。”
少年問:“多少錢?”
李明瀾伸出一個手指頭:“一千。”
“成交。”
老人擠眉弄眼,把大大的一雙眼睛擠得一邊大一邊小,似是不滿外孫坐地起價的行為。
千金難買爺爺高興,李明瀾覺得很值,“就這麼說定了,我叫李明瀾。”
少年在咖啡廳裡聽過了。
李明瀾:“你呢?”
他半晌不說話。
老人開口:“他啊——”
少年攔截老人的話:“什麼時候要?”
“我下午五點左右過來,就畫一個圓柱,一個方形,擺放的位置隨便吧。”李明瀾卸下背包的肩帶,“要不要我先付定金,不過,我現在身上隻有兩百塊。”
“沒關係。”老人終於站起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謝謝。”李明瀾深深地鞠躬。
老人哈哈一笑:“小姑娘真是有禮貌。”
少年隻是向上望,望著綠葉,望著藍天,無語。
李明瀾蹦蹦跳跳地走了。
老人誇她個性真活潑,再轉向冷淡的外孫:“好歹人家一片孝心,你擺什麼臭臉?”
孟澤望一眼李明瀾的背影:“不要被她的外表騙了,她自己就是狐朋狗黨的一員。”
外公充耳不聞,把她畫下的幾筆畫擺來擺去,左看看,右看看:“這個小姑娘的筆觸有點東西啊。”
*
李明瀾的如意算盤打得響亮,醫院那邊卻傳來李爺爺緊急手術的消息。
李家父母,李旭彬和妻子,連腿腳不便的李奶奶都趕了過來。
李明瀾扶著奶奶,一家人等在手術室之外。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遲遲沒有手術結束的通知。
中午,一家人沒什麼胃口,送來的幾份快餐,擱在一旁,由熱變涼。
直到下午將近五點多,手術結束。
醫生說:“今天晚上要送ICU觀察。”
李奶奶握著李明瀾的手,險些撐不住身子。
李父扶住李奶奶:“媽,我先送你回去,你要早點休息。”
非探視時間,光在外等著,李奶奶的腿腳受不住,她坐李父的車回去了。
李明瀾跟著哥哥走。
直到出了醫院,她都沒有想起來約定的時間,坐上哥哥的車,到了半路,她才“哎呀”一句。
這時已經是七點多。
她急急地說:“哥,我要在前麵那個路口下車。”
“去哪兒?”李旭彬問,“現在什麼時候了?”
“今天和人約了在那裡見麵,我不知道他會不會還在等。”
李旭彬靠邊停車。
李明瀾匆匆下去。
榕樹枝上掛了一盞燈,樹下其樂融融,站著一群歡歌熱舞的阿姨,哪裡還有老人和少年的身影。
也是,沒有人會在這裡傻傻的等。
李明瀾回到車上:“哥,走吧。”
車子經過公車站,一晃而過,又在前麵的紅燈處停下。
有什麼東西晃過她的眼睛,隻是一秒,被她捕捉到。
她突然說:“哥,我在這裡下車。”
“又有什麼事?”
然而妹妹已經開了車門。
她往回走,跑到公交車站,目光搜尋,果然見到一張用透明膠帶貼住四角的素描畫紙。
一個圓柱,一個方形,不多不少,明暗光影,十分逼真。
少年兌現了他的承諾,她卻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