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何來三郎?(1 / 2)

霽月清歡 怡米 6109 字 9個月前

夜瀾闃寂,隻聞潸潸細雨聲,一抹嬿婉倩影倒入帳中,額頭沁出濕漉香汗。

雖是將軍之女,寧雪瀅卻在少時身子骨羸弱,走十步都要氣喘,靠其父寧嵩以大把的燕窩、海參、蟲草調養好身子,最受不得一點兒疼,這會兒被欺負了兩個時辰,早已失了元氣,粉潤的臉色變得慘白。

翹頭卷草紋木雕聯二櫥上擺放著一盆石榴花,摘植在素三彩的方盆裡,葳蕤明豔,然而,與野外疏狂暫放的紅石榴相較,少了些鮮活氣兒,亦如打蔫的寧雪瀅。

女子蜷縮成團,緩釋著近乎劈裂的痛感,素齒在下唇上留下一排牙印。

身側的男子並未入睡,安靜地倚坐在床畔,肩上披著件月白寢衫,半邊臉融於紫電的光影中,襯得五官更為深邃精致。

用眉眼如畫來形容這個男子並不為過。

可他的眸光太過冷寂,給精致的“畫作”鍍了一層寒霜。

寧雪瀅不知他在想什麼,也無暇他顧,隻想歪頭暈睡過去以補充流失的體力。

“郎君。”

“嗯。”

“夜深了,安置吧。”

金陵寧氏非望族,祖輩無人考取過功名,確切地說,連寒門都算不上,也就是到了寧嵩這輩,憑借一身蠻勁和功夫,硬是從濟濟武將中脫穎而出,得到季老將軍的提拔,成為一方總兵,光宗耀祖。可寧氏與其他門閥世家相比,底蘊薄弱得多,寧嵩還時常會被名門出身的將領拎出來取笑他的草莽出身。

是以,寧雪瀅在出嫁前,被七姑八姨進行了冗長的勸說,要她嫁人後要知禮解、守規矩,萬不能給家族丟份兒。

還說能被季老將軍挑中做孫媳,是她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不管怎樣,寧雪瀅牢記七姑八姨的話,沒打算撇下新婚丈夫獨自入眠。

可聽完她的話,身側的男子沒有什麼反應,依然倚靠在床圍安靜如斯。

再敵不過睡意的侵蝕,寧雪瀅掖好被子睡了過去。

烏雲遮月,化為似真似假的潑黛峭岫,連綿起伏,鬼魅般虛幻。

待聽見清淺均勻的呼吸後,衛湛側頭看向熟睡的女子,半晌抬手,以指骨碰了碰她軟彈的臉頰。

“可有想過還會見麵?”

“ 娘娘。”

低沉微啞的咄唶,帶著一點難以捉摸的笑意。

衛湛支頤欣賞著女子的睡顏,眼底是萬丈灰燼。

朝陽初升,曉色絢麗,寧雪瀅在一陣悶痛中醒來,下麵的腫痛感未消,反而加重了,可初入夫家的彷徨經過一宿的沉澱有所消解,這會兒看向坐在床沿整理衣襟的男子,也沒了初見的緊張。

有了過夜的交情,她慢慢爬起來,單手杵在絲滑的繡紋錦褥上輕柔一聲:“三郎晨安。”

昨夜不敢喊出口的稱呼,在經曆同床共枕後,不算拗口地喚了出來。

然後一瞬不瞬盯著男人寬肩窄腰的背影,暗含些許期待。

婚後是需要互相理解才能長久地經營下去,對方性子冷,她就熱忱一些。

聽見稱呼,衛湛理在前襟的長指微頓,轉過眸來,“三郎?何來三郎?”

望著男人疑惑的目光,寧雪瀅無意識地抓緊錦褥,又確認了一番:“季三郎......”

另一邊,朱闕苑。

古樸素雅的二進院的正房內,衛伯爺和夫人鄧氏端坐其中,一人閉眼靜默,一人緊握手持,麵色皆沉重。

三彎腿角幾上換了一支熏香,混合著沉香、茉莉和側柏葉的味道,有靜心凝氣之效用。

府中唯一的嫡女衛馠看向董媽媽,露出不悅之色,“真娶錯了?”

董媽媽躬身,“的確娶錯了。”

二公子衛昊染了風寒,正裹著裘氅以錦帕擤著流涕的鼻子,“娶回來的當真是大同鎮總兵寧嵩之女?”

董媽媽調轉腳步,再次躬身,“回二公子,是的。”

衛伯爺膝下嫡係隻有兩子一女,幺女衛馠年方十七,已招贅婿,平日裡都是由她打理府上的中饋和人事。

娶錯一事,她本是難辭其咎,但一想到婚事倉促,非她本意,不由得抱怨道:“還不是大哥非要將吉日選在昨兒,我就說倉促容易出錯吧。”

衛昊看向妹妹,“你先前說過這話?”

“怎麼沒說過?可大哥一向說一不二,我哪敢一再頂撞!”

兄妹二人對視一眼又同時移開,齊齊看向衛伯爺。

這事稀奇又棘手,就任國子監祭酒的衛伯爺一直閉眼緘默,沒能拿出主意。

鄧氏也沒有什麼好的意見,聽董媽媽說,兒子已經占了那姑娘的身子,這還怎麼退婚!

“派人去戶部尚書府打聽打聽,確認一下那邊是接了個空還是將杜家娘子接去了。”

衛伯爺“嗯”一聲,表示認同,“若是他們先接錯了新婦,那責任不歸咱們。”

鄧氏拿眼睇他,“講責任不責任的還是其次,主要是要給新婦和親家一個交代!”

堂堂永熹伯府,在迎親的路上弄錯新娘子,無論如何都有不可推脫的責任。

衛伯爺濃眉一挑,“哪個新婦?哪個親家?”

隨即哼笑道:“要是杜家還好說,最多就是咱們兩口子親自登門賠不是,往後將杜絮那丫頭當義女對待。要是寧家......就寧嵩那潑皮猴的脾氣,誰能頂得住?為夫這把老骨頭,不得被他全都拆了?”

室內再度陷入沉寂,直到門外傳來家仆問安的聲響。

隨著一聲聲“世子萬福”,身穿織金寬袖宋錦絳衣的衛湛走了進來,麵容淡淡,不見新婚之喜,亦不見娶錯之愁。

一見兒子,衛氏夫妻正襟危坐,擺出了公婆該有的儀態。

可等了一會兒不見新婦跟進來,鄧氏歪了歪脖子,小聲問道:“人呢?”

衛湛是來例行請安的,隨後坐到玫瑰椅上,接過管家薑叔遞上的青花瓷蓋碗,“一時接受不了,就先不過來給二老行媳婦茶了。”

衛伯爺趕忙點頭,“是啊,換誰也不能立即接受,咱們彆去添堵了,還是先與季朗坤那兩口子碰個麵吧。”

雖是看不慣寧嵩,但衛伯爺沒將偏見轉移到一個遠嫁的十六歲女郎身上,隻想儘快解決麻煩事。

“沒必要。”衛湛刮了刮茶沫,有縷縷水汽縈繞指骨,“按著季尚書的性子,會直接對外聲稱自家娶回的兒媳就是杜絮,會甩鍋給手底下的人,說是他們弄錯了新婦的籍貫和名字。這種事,外人頂多會在私下裡議論,沒人敢去當麵觸黴頭。”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這還真是季朗坤那個老東西能做出的事兒。論皇城最好麵子的人,當數季氏家主,彆說娶錯兒媳,就是抱錯兒子都未必會聲張。

見狀,在場的人不敢再置喙,尤其是衛昊和衛馠,甭管私下裡在庶弟庶妹麵前多強勢,在長兄衛湛麵前,是萬萬不敢造次的。

清早的伯府,陷入寧謐。

古老的姑蘇衛氏,是大鄞皇朝勢力最廣的世家之一,在遷來京師後,享有朝廷特批的七進七出府院,一磚一簷、一木一石都極為考究。

但樹大招風,前任家主在朝廷中樹敵不少。

自從衛伯爺世襲爵位,在聽從長子的建議後,削減了不少門徒人脈,使衛氏不再招搖,像明瓦覆霜、寶匣封存,處處透著沉靜,隻有籠中的百靈鳥嘰嘰啾啾個不停,以及青銅老缸中擺尾的魚,蕩起漣漪,搖曳睡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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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昨夜的積水自屋簷滴落,迸濺在臉上,寧雪瀅才從迷茫中反應過來,拿起帕子擦了擦臉。

站在斜後方的秋荷上前半步,哭唧唧問道:“小姐,咱們該何去何從?”

寧雪瀅望著熠熠朝暾,沒有開口回應。

她也不知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