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吧,我爸在國外混好了的事兒不知道怎麼傳到他們耳朵裡,然後他們就開始認親。”程舟說著搓搓臉,“我爸那麼倔的人當然不會理他們,而且他人在國外,他爸媽又煩不到他,就來找我和我媽的麻煩。”
“那段時間就是我家做什麼事他們都要來破壞,我媽曾經想開個花店,就是他們來鬨事鬨關門了的。我看我媽受欺負了嘛,當然就衝上去和那老頭拚命,被按在地上扇巴掌。然後我就報警了,我想著一個小孩被爺爺打了那邊肯定不會重視,我就說我被人強殲了。”
女孩拿著冰水喝得炯炯有神:“然後呢?”
“然後我就見識了強殲出警的速度有多快,不到五分鐘警車就來了。”程舟說,“來了之後問我什麼情況,我才說我被打了,剩下的就是調解。我還因此上了地方台的早間新聞,要求那老頭給我道歉、賠錢,但調解員一直就說爺爺打孫女這很正常。我說他養我那他打我我就認了,關鍵他沒養過我不知道哪個墳頭蹦出來的也敢打我。最後結果是他給我道了個歉,錢反正是沒見著。”
女孩問:“那你爸對此什麼反應?”
“我爸回國一趟,跟那邊說清楚了,錢他一分不會給,但他們百年之後,我爸會去給摔盆。”
“那他後來摔了嗎?”
“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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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舟姑姑現在是爸爸還聯係的唯一親人,因為姑姑一直就是個受氣包,沒什麼攻擊性。
在她心裡,父母對小弟弟的偏心是可以諒解的——“弟弟嘴甜會哄嘛,哪個當爸媽的不喜歡最可心的孩子呢?我現在當了媽我也更疼小的啊。”
當然大哥的反叛也是可以諒解的——“哥哥是男人嘛,畢竟是要結婚生子、養家糊口的。當時爸媽完全不幫襯他,心思都在弟弟身上,他心裡有氣也正常。”
程舟聽見就開始童言無忌:“可姑姑你也結婚了,生了一兒一女,然後還得辛辛苦苦上班養家。”
姑姑就寵溺地看著她:“我結婚又不需要用什麼錢,生的孩子也不跟我姓,我當然不能多找爸媽要什麼啊。而且舟舟我跟你說啊,女人還是一定要有自己的事業,不管賺多賺少,那是你的底氣,手心向上要錢的日子不好過的——你媽是命好,遇上你爸,但誰又敢賭命呢?”
程舟皺眉:“所以你就既結婚生子,又賺錢養家;既沒有從父母那裡得到什麼,還要照料一雙兒女加一個弟弟?”
“舟舟啊,你是獨生女,你不懂,很多事是心甘情願、不求回報的。”姑姑說這話時眼裡有了淚光,但並不是難過,而是一種滿足和感動,“我對你表姐表弟好,對我自己的弟弟好,那都是因為我愛他們,我從沒覺得有什麼不公,也沒想過要什麼回報。等你長大就明白了,其實人這一輩子活些什麼呢?活的不就是一個責任嗎。我算是想明白了,我就是為他們而活的。”
“那姑父呢?”
“你姑父他就不是個人。”到這兒姑姑的熱淚終於消失了,目光中有著一種詭異的神氣,“要不是為了孩子們啊,我早和他離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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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媽的生活狀態,和絕大多數人是不一樣的。我覺得他們過得很幸福,所以就很不理解,為什麼他們還是希望我去過所謂的‘正常人的日子’。”程舟說著喝了口剩下的礦泉水,“後來我才明白,那是因為他們倆的人生是無法複製的,他們也很清楚自己是因為運氣好才有了今天。”
“其實仔細想想就能明白——一個富家千金學習奇差,非要嫁給酒吧裡的打工仔,這要萬一我爸是個人渣她這輩子就完了;一個窮小子背著不孝的罵名背井離鄉,一頭紮進魚龍混雜的酒吧裡,英語不好還千裡迢迢跑到國外打工,這些環節裡一步走錯他都能被騙得褲衩子都不剩。”
“正因為回頭看看知道這一路走來有多麼凶險,所以他們希望我彆拿人生去賭。有時他們也會說姑姑這樣的生活就已經很不錯了,工作穩定、夫妻相伴、兒女孝順,還能有什麼不滿意的呢?他們會說,事業穩定是人的第一重保險,結婚生子則是第二重保險,隻要這雙重保險到位了,日子就算衰到底也是能過得下去的。”
“搞清楚這個邏輯之後,我就覺得沒必要了。”程舟聳聳肩,“你問我做調酒師這麼苦,我為什麼還做這行——因為我發現‘正常人的日子’也不是那麼好過的呀。既然橫豎都活得不舒服,那我還不如去選一個我想要的。”
“我到底是爸媽的孩子,我也是個賭徒。如果所謂的‘正常人的生活’並不能讓我萬事無憂、一帆風順,那我肯定要賭一把。我不要最低限度的‘過得下去’,我想去做些我真心想做的事。哪怕過程比我想象的還要痛苦,那也是我自己選的,是我的、而不是被什麼無形力量安排好的人生。”
“可萬一賭輸了呢?”女孩的語氣裡不無擔憂。
“輸就輸了吧,比起一生都在心裡嘀咕‘如果當時勇敢點,最後會怎樣’,我倒是寧可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輸了。”程舟坦然道,“這個道理就像書裡寫的那樣——‘我可以死在遠方的路上,但我不能沒去過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