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夜黑沉沉的,連月亮都瞧不見,隻有隱隱錯錯的星子在閃著光,小巷內卻什麼也瞧不見,更透不穿一絲光芒。
常永軒除了學習之外,凡事都要求做到最好最強,包括認大哥在內。他一出手,就認了個本地的地頭蛇,是真有那麼些勢力和關係在的。
然而昔日的風光,在此刻全化成刺向自己的刺骨利刃,造下的孽始終是要還的,無論如何,今天的他都吃不了兜著走。
反正能活著回去……管他呢。
常永軒在心底默默笑了下,宛如站在上帝視角般,極為冷靜地看著自己軀體和老大你來我往的對話,甚至不落下風。
最終以一句話為結尾:“老大,我才十六,我還想讀書。”
老大隻笑:“讀書?當個讀書仔啊。”
話語間輕飄飄的,很快化為血和肉,張牙舞張的影子揮舞著,拳頭落在身上悶悶的響聲,常永軒一聲也不吭,眼前幾乎出現幻象。
眼前一半是灰暗的小巷,一半是窗幾明亮的教室,辱罵與天真地歡聲笑語並存,常永軒又笑了,眼角幾乎要落下來淚來,滾燙的淚。
也正是在此刻——“住手!”
居然是黃明耀的聲音!
那時候的常永軒甚至已經說不出來話,眼前都是一片模糊,隻能堪堪反應過來,落在身上的拳頭消失了,辱罵也消失了,耳邊有遙遠的對話,並不激烈。
他試圖聽清,卻隻能捕捉到模糊的字眼。
“橋歸橋……路歸路。”
“三年……”
“好學生,他是個好學生。”
如此堅定的信念感,常永軒在如此幼稚的話語中感到一絲輕蔑的好笑。
這人怎麼能這麼傻,這麼天真啊。
然而就是這麼傻、這麼天真的人,帶他重新回到教室、回到課堂,回到了光亮麵。
常永軒在跟沈平澤講述的時候,聲音哽咽,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沈平澤指尖顫了顫,不知沉默多久,才問出一句:“……那之後呢?”
常永軒定定心神,繼續講了下去。
也不知道黃明耀是如何做到的,反正真就一人單槍匹馬,從老大手中將他帶了回去。
後來常永軒想,老大也許從他出現的那一刻開始,就動了惻隱之心吧,也算是走運。
之後常永軒算是好好修整了一段時間,那段時間連空氣也是花香味,屋外枝繁葉茂的樹茁壯生長,教室裡欣欣向榮,常永軒從來沒有那麼暢快、肆意過。
但黃明耀卻交上了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
也不能這樣說。
現前常永軒就發現了一點,黃明耀這人好歸好,但真的爛好人,這次估計又是衝著拯救“好學生”的想法去的。
就跟之前很多次一樣,會成功的,他有這種魅力和魔力,在這個領域他是無敵的,常永軒不擔心,以至於當黃明耀的神情逐漸疲憊、灰暗的時候,他都沒有產生絲毫的懷疑。
可偏偏就是這次出了意外。
當常永軒得知他心灰意冷跳樓的時候,整個人完全是不可置信的。大腦嗡的一聲,手便止不住的顫抖,即使再怎麼不可置信地詢問彆人,質問彆人,知道的也隻有一種結果——
黃明耀成了植物人。根據醫生的答案來看,很可能這輩子都醒不過來……
那段時間,整個班都受到了很大的打擊。
黃明耀真是太好太好了,也太傻心眼了。
誰也沒想到會有人會對他有惡意,乃至於惡意嘲諷,故意傷害,語言霸淩黃明耀,使其丟失信仰,甚至心靈脆弱到選擇跳樓。
雖然班上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但風來雨去,樹木枯了又綠,屋外從飛雪到鳥兒輕輕的吱呀叫喚,歲月輪轉,班裡又是歡聲笑語。
總有人走得出,也總有人走不出。
在所有人都沒看見地方,常永軒卻發現了異常。
黃昆身為數學老師,卻變得在除課堂之外的地方愈發沉默寡言。
據常永軒隱隱約約打探而來的消息,黃昆家裡隻有黃明耀這一個孩子,出了意外成為植物人後,妻子崩潰到離他們而去,黃昆一個人獨自扛起家裡的職責。
上班下班,煮飯做菜,去醫院看望兒子,替他擦拭身體、活動關節,都是一個人。
春去秋來,彆人看見的是春天的花、秋天的落葉和冬天的雪,他看見的卻永遠是課本、備案、和醫院那一抹永遠刺眼的白色,怎麼也逃脫不掉,永遠陷在輪回中。
常永軒是在一次上課中發現端詳的。
那一次上課,黃昆精神狀態不太好,搖搖欲墜的,眼下滿是烏青色的黑眼圈,整個人宛如老去了十多歲,再沒了生機。
他站在講台上,強撐起精神:“今天我們來講第一課,函數——”
還沒說完就猝然被學生打斷:“老師,這不是開學第一課的內容嗎?”
教室內猝然安靜。
常永軒卻遲來地想著,函數,好像就是他在高中時,給黃明耀上過的第一課中的內容。
所以他還記得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