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記事起，腦海中最多的就是額娘喚我弘時的時候充滿疼愛的語調與阿瑪對我那嚴厲的眼神。

二哥死後，我實際成了府裡的長子。這讓我在無形之中感覺到了什麼，卻又無從談起。隻是我知道我並不想去接受那樣的感覺。

漸漸地，我發覺阿瑪對我越發的嚴厲了。就連額娘，也開始往我身上傾注更多。可這讓我打心眼兒裡討厭。排斥，不安，焦躁，我開始害怕，我不知道我何時變成了這樣。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剪著燭花，突然回想起以前，我央十三叔給我紮風箏，等了好幾天，在我差點就要忘了的時候十三叔給我帶了來。我拿著它開心的在院子裡亂跑，竟有一種失而複得的欣喜。結果撞到了阿瑪身上，我嚇了一跳，緊緊抓著手上的風箏，不知所措。阿瑪隻是笑了笑：“留著神兒，彆再撞了彆人。”

那日，陽光燦爛而溫暖。

我歎了口氣，那是多久前的事情了？現在那個風箏已經不在了，它被弘曆玩進了水裡。而我，最終也是像以前那樣在快要忘記了的時候突然又記得了那個風箏的樣子。

有時看著小弘曆，也會想起以前的種種，將那個小小的人兒看成自己。隻是，他不會像我一樣牢牢護著風箏看向阿瑪，隻會在風箏落水後去向我請罪。

而阿瑪，也不再會像以前那樣對我笑了。

額娘曾對我說，阿瑪很器重我，希望我能做的更好。她的眼睛裡有著灼灼的光彩，所以每當這時我總不會去看她的眼睛。不過這些都是弘曆出生前的事了。

我並不否認，在某些方麵我不如弘曆，即使他比我小那樣多。有一次額娘閒談起來，說弘曆的眼神，是從未在我的眼裡看到過的。雖然她說的不經意，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就這樣記住了。

可阿瑪對我的要求甚至比以前更加嚴厲了，這讓我越發覺得束縛，這是本不該屬於我的東西。阿瑪從未問過我想不想要，便硬加給了我。站在阿瑪麵前時，強烈的反抗意識呼之欲出。可他的眼神，總是讓我畏懼。

弘曆再大一些的時候，喜歡與我出去跑馬。我從未拒絕，因為跑馬時有一種衝破束縛的快感。

我們儘情地馳騁。

從他的眼中，我看到了堅定，自信，更多的是一種欲望。他還太小，不會隱藏自己的感情。

原來是這樣。心中頓時了然。

回去的路上，我隨口問了他最近的學業，換來的是他的侃侃而談。

我不知是該開心還是該難過。

額娘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但她總會給我計劃很多事情。比如我的親事。

在我還從未認真想過這種事情時，棟鄂氏進了門。

她沒有閉月羞花之容，卻有一雙精明利落的眼睛。在她與我交談時，眼中一閃而過的狡黠，使我能輕易地讀出她的所想。這讓我想到了弘曆。她喜歡爭強好勝，同時也高估了她在我心中的地位。漸漸，我越發的不喜歡與她呆在一起太久，因為她可以使我所回避的一切都無遮攔地再次暴露在我麵前－－阿瑪的嚴厲，額娘的期望，弘曆的眼神……因為，她本身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額娘雖不知道我的感受，但卻可以看出我對福晉的態度。她覺得，我有必要納側室了。

當我第一眼看到田氏時，就知道，她不會屬於我，至少現在。她麵無表情地看著我，臉色蒼白，渾身散發著絕望的氣息，仿佛萬劫不複。我似乎看到了自己，那個心中從來不敢正視的自己。我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與我對視，之後笑道：“心裡有人了？” 她在聽到這句話時，詫異，傷痛，恐懼……萬千情緒從她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上映入了我的眼睛。雖然她在極力隱藏。

我決然地轉身，離開了房間。手上有水，那是她的眼淚。

不屬於我的，即使強加給我我也要拒絕，無論代價如何。

夜，在書房裡一遍又一遍地寫著自己的名字，燭淚多到滑下燭台。弘時，弘時，弘時……你到底是誰？

額娘來找我，臉上寫滿了憤怒。她問我，為什麼不與田氏同房，為什麼要冷落棟鄂氏雲雲。我知道額娘想的是什麼，隻是我一直不願意去麵對罷了。我以為額娘或多或少懂得，但那天額娘卻哭了……

我開始努力去達到阿瑪對我的要求，做阿瑪心中的弘時。我自以為那夜我想開了。

阿瑪信佛，我會為他抄佛經。額娘讓我多親近女眷，我與鐘氏便有了孩子。鐘氏是個很溫和的女子，她無論何時都在微笑。我曾問過她為什麼，她隻說，笑著，就忘了。那時，我有一瞬間的失神。我第一次覺得，我還不如一個女子。

阿瑪對我的要求越來越高，偶爾也會讓我跟在身旁，看他處理那些紛繁的，似是而非的事情。

我學會了微笑。

我開始懂得那些人的麵孔下麵藏著怎樣的心思，開始懂得如何不動聲色地防範與算計，開始懂得有時要帶著一張假麵具去麵對一些滄桑的事實……

我以為，我真的做到了。

我也開始試著與田氏相處，她畢竟已經嫁給了我。她不同於棟鄂的傲慢，也不同於鐘氏的溫和。她是個嫻靜而又有些冷漠的女子，也很有才氣，彈得一手好箏。我喜歡與她聊天，她的見解總是很獨特。我甚至開始羨慕那個能駐在她心裡的人。

可我並不想碰她。

這時我才發現，我打心眼兒裡還是排斥的。隻是這種情緒自那夜後就一直被我所埋葬在了心裡的最深處，不再去觸碰。

直到八叔病了……

聽到八叔病了這個消息後，阿瑪因要與十三叔去南邊而暫時脫不開身，便讓我先去代為探望。

我知道，其實阿瑪不喜歡八叔。

當我到了八叔府上時，八叔看起來真得很虛弱。他依靠在床上，接受我的拜見。我告訴了他阿瑪未能前來的原因，我清楚地看到八叔在聽到這個消息時眼中閃過的一抹無奈的不悅。八嬸侍在一旁，沒有言語。

後來弘旺端藥進來了。

他向我見過禮後，便走到了八叔床前親自喂藥。我不由得有些詫異。

八嫂在一旁伺候著，八叔臉上的表情很溫和，弘旺也照顧的很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