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色初收平林染,連碧翠影問營前。
山坡上有一片稀疏的樹林,林子裡紮了密密麻麻數十個帳篷,正中央空出的地方搭了個簡易小棚,一群士兵端著大海碗在排隊領饅頭,裡麵一個中等身量的少年一邊給士兵們派發著饅頭,一邊不時伸著脖子往土丘的拐角張望,似乎在等什麼人。
雨後的天空雖不見雲消但是也有些恍恍的光亮,草地上一層積水,綠瑩瑩的草芽浸在淺水裡嫩的誘人,無端端引人的食欲。空氣裡食物的氣味雖並不十分美味,卻衝淡了不少出塵的草木味,反倒添了些俗世的溫馨,讓人沒忘了在人間。
饅頭發的差不多時,那個少年偷偷往架子車把的搭袋裡塞了幾個,大鍋裡的熱水還溫著一碗野荇菜,少年一次也沒敢揭開看,怕給人瞅見了,那可是群狼,連骨頭渣子都不會給你留。
士兵們都吃過飯了,這棚子也該拆了,少年正一個人起著木楔子,一隻手過來幫他把雨布扶著,少年一抬頭,正是那張笑微微的臉,高興的叫了聲:“穆大哥,你可回來了!”
穆蒔依噓了聲道:“好孟平,我的營養荇菜呢?不會又給狼叼了吧?”聲音出乎意料的嘶啞。
孟平也壓低了聲音道:“在鍋裡熱著呢,我還給你留了幾個饅頭,咱們回去吃。”穆蒔依笑眯眯的誇誇這個十五六歲的淳樸少年,自己當初是看他小,言語上時常帶些照顧,沒想到現在都是這小孩兒行動上照顧自己,真是投之桃李報以瓊瑤。
兩人談笑間家夥也收拾好了,將架子車推到自己的帳子腳,拿雨布一蒙,穆蒔依端著那碗荇菜大大方方地掀開簾角貓腰進去,孟平還是有些不自在,饅頭揣在懷裡,生怕人看見,穆蒔依教他一個詞叫欲蓋彌彰,他倒是落實的很具體。
每個營的後勤人員都不多,因此都在一個大帳裡通鋪。馬司的人放馬還沒回來,隻有其他幾個火頭軍在一張破楚河漢界上拚殺的不亦樂乎,不時一聲震天笑罵,他倆進來人頭都沒抬,正好。兩人往角落裡自己的鋪子裡盤腿一坐,饅頭夾鹹水荇菜也是津津有味。
“穆大哥,你到底是哪裡人啊,怎麼連河都沒見過?”
“咳咳,什麼叫沒見過河,我見的河比你吃的鹽都多,我是不愛過河,不喜歡坐船,那個不習慣水上……”
“就是旱鴨子怕水唄!”孟平一句話精悍的概括出穆蒔依不想表達的意思,穆蒔依給這愣頭青噎個半死,瞪著眼半天反倒嗬嗬一笑,這樣也好,就讓這小子誤會,省得自己找一大堆理由騙他轉營。
孟平沒注意自己的穆大哥一臉陰謀得逞的奸笑,看他手上空了又從袋子裡掏出一個饅頭塞到他手裡。咬了一口饅頭低聲道:“穆大哥,你和北風營的人商量好了?”
穆蒔依嗯了聲,孟平沒有追問,穆蒔依便知道他還是心有不甘,可是又不願與他多講窮寇莫追,衰兵必勝的道理,在這樣的亂世中懂得多了並不是好事,他沒有被編到步兵團裡已屬幸運,何必要再往那殘酷的血腥中鑽。這是個崇尚軍功的世界,對鮮血和征服的狂熱不是穆蒔依可以阻擋的,他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千年後的價值觀將這個孩子拉的離幸福近一些,廟堂之高不是良居,江湖之遠才是歸處。
“你信不信,我昨天看見一隻魚在天上飛!所以,陳軍主這次說不定也追剿不了那群肥羊。”
“這,這有什麼關係嗎?”孟平被穆蒔依的話搞得一頭霧水。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魚生雙翅翔於九天,這是異兆啊,你想,魚通雨,魚兒都長了翅膀滿天飛,這不是明擺著雨水要鋪天蓋地而來嗎?這雨水增多河水就加深,馬匹趟不過去,我們的騎兵就喪失優勢,這敵都追不上還有仗可打嗎?”穆蒔依循循善誘,話裡雖然漏洞百出,但是這小子也不是什麼玲瓏心竅,再加上自己平時在他心中也有些威信,他一時半會也想不出什麼,待到明天這個時候就是想通也是晚了。
孟平果然一副甚是有理的領悟樣,連最基本的什麼魚在天上飛都沒提出異議,穆蒔依手上的饅頭拿了半天也沒動口,又塞回袋子裡,起身去外麵的架子車上尋乾辣椒吃了,剛掀起簾子就聽見孟平很懵懂的問:“穆大哥,那是什麼魚在天上飛啊?”穆蒔依手一抖,裝作跟外麵誰打招呼啊哈啊哈就竄出去了,留下個一臉迷茫的好奇寶寶。
穆蒔依強忍著咳出肺的嗆辣狼吞虎咽了三個乾椒,嗓子更是腫的一口唾沫也咽不下,回去又怕孟平接著問,於是抹著鼻涕眼淚晃去溪邊看馬司的人刷馬去了。
這些戰馬基本上都很溫順,但是穆蒔依也不敢隨便去拍馬屁,自己雖然不是事故體質,但是狗屎運倒一直很旺,萬一惹住個生人勿近的暴龍馬,馬屁沒拍成反挨馬踹,自己這老胳膊老腿兒的可閃不開。其實穆蒔依打的主意是順手牽馬逃之夭夭,可惜這是個長期的計劃,並且實施起來後才發現難度不是一般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