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風波很快就小事化了,百裡筠笙一副從來都沒發生過什麼的樣子,穆蒔依第一天來時話都沒敢多說,隻習了幾個字就跑了,第二天來又記藥又識字,從頭到尾都是激情四射的,見什麼都問,最後百裡筠笙很和藹的問了句:“渴不渴?”穆蒔依立馬住嘴,皮笑肉不笑的告辭了。第三天,還是勤奮的好學生,不過板著臉,一直板著臉,看誰都直盯盯的看到人家眼睛裡,好幾個來求藥的士兵都給她嚇跑了,間接給百裡筠笙減輕負擔。第四天,第五天,百裡筠笙每天都像是在看戲,等她走了,還是忍不住的笑,一直笑到吃過飯,晚上睡覺,然後到第二日繼續。
到第七天時,穆蒔依恢複正常了。因為他們遇到了逃兵,是迎頭撞上的,等到探路的斥候回來稟報時,馬蹄後都能看見滾滾而來的塵土。
原來是右盟主所在的雲嘯軍圍獵的漏網之魚,孟平嘴裡的右盟主是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絕豔驚才,現在最強的風揚軍就是他一手帶出來的,而這個風揚軍曾經就跟罡風軍一樣,再說白點就是跟咱四五營一樣,所以,這位右盟主多厲害您就自己想吧,孟平還著重強調了是三個月,三個月時間就上戰場,打勝仗,做大官,領大賞。右盟主好像是平時不帶軍,戰時隨意在一個軍中作戰,這樣就跟皇帝臨幸妃子似的,來了精神百倍,不來隻盼不怨,穆蒔依也不得不同意這是個驚才絕豔的主,光這種勾引人的本事就無人能及,一軍五萬,十軍五十萬的人都滴溜溜的圍著他轉,指哪打哪,皇帝也不顧忌嗎?誰知道,也許皇帝早被迷翻了,也許他倆是……呸呸,敵人都打過來了,還想這些,無恥!
彆人打仗叫打仗,右盟主打仗叫圍獵,聽聽這霸氣的詞兒,打腳底板生寒。全軍備戰,來不及備箭陣,騎兵打頭,步兵殿後,一手矛一手盾,攻守森嚴。塵土喧囂,馬蹄雷動,敵軍騎兵毫不減速,我軍如不先發製人,決受不住這股衝力,大將軍一聲令下,旗手旗子一擺,風揚騎兵萬馬齊動,箭一般竄出去,兩軍相接,撞擊出巨大的氣場,恬靜的平原霎時化身猙獰的修羅戰場,殺氣如刀,觀者心驚膽顫,戰氣如火,當局者熱血沸騰。
穆蒔依在罡風軍這麼久還沒有這麼近距離的看見這血肉橫飛的場麵,馬嘶聲,怒吼聲,兵刃砍撞聲,慘叫聲,聲聲入耳,穆蒔依隻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要把精神力全集中在手上才能控製住刀尖不打顫。她也參戰了,罡風軍隻要有一人生便要戰到底,若要躲在風揚軍後苟且偷生尚不如摘了這軍號,當一縮頭鼠輩在雄獅尾後吃塵,我罡風軍雖無雄獅之姿,也絕不做吃草的綿羊!副軍主一頓壯懷激烈的演講,罡風軍所有的漢子都紅了眼,頓時全軍參戰,穆蒔依也是一陣熱血沸騰,不過拿住刀的那一刻就瞬間冷卻了,我不是漢子我體寒,穆蒔依真想吆喝一聲:我沒種,我是吃素的,放了我這頭羊吧!可是不管你做不做獅子對麵都是一群狼,穆蒔依這會要崩潰了,要是時間夠她都想挖個坑跳下去,總之彆站在這地麵上,要不暈倒,死了活了都行,隻要彆讓她經曆這過程,穆蒔依沒想到有過泥石流事件後,自己沒看開反而更怕死了,她竭力在身邊找一個更害怕的,這樣自己就會有些勇氣,可是四周都是麵如沉鐵的勇士,死就死吧!
對方的步兵衝了過來,我軍迎上去,仿佛兩股巨浪頓時掀起驚濤,不過這些驚濤是紅色的,血水,殘肢……穆蒔依瘋狂的深呼吸,狂叫著跟身邊的士兵一起衝了出去,尚未舉刀,一股滾燙粘稠的液體噴射在臉上,一顆頭顱擦著穆蒔依的臉頰飛出去,穆蒔依還能感覺到那皮肉的溫度,嗆哴,刀從手裡掉落,刀背狠狠砸在腳背上,穆蒔依一點反應也沒有,眼睫毛上都是血滴,眨也不眨一下。一隻長矛毒蛇一樣迎麵刺來,她眼睜睜的看著動也不動,一隻手拎住她的脖頸往後一拽,也是一隻長矛順勢纏住,一絞一揚,對方兵刃離手被當胸刺死。
那隻手仍是捏著她的脖頸,在她耳邊喊道:“去軍醫那裡幫忙!”穆蒔依兩眼還是空洞無神,那是又回手刺死一名偷襲者,鬆手狠狠在她臉上扇了兩耳光,穆蒔依的耳朵嗡的鳴響,漸漸的又能聽見聲音了,焦距也再次聚攏,一個冷峻堅硬的人衝她喊道:“去軍醫那裡幫忙!”她茫然點頭,那人推了她一把,一把長矛擦著額頭過去,火辣辣的痛楚讓她立刻回過神來,轉身跌跌撞撞的向後跑去,後麵的人擠擠攘攘的還在往前衝,她被推的東倒西歪,口中不住大叫:“我去給軍醫幫忙,我去給軍醫幫忙!”漸漸的人少了,她還是在喊,直到出現一個簡易帳篷,看見那個暮靄青山般的身影,她才停下來,撲倒在地上不住的嘔吐。
一雙臟舊破爛的鞋子出現在她模糊的視線裡,一隻手巾遞了過來,她顫抖著手接過來,捂在臉上使勁的擦,額頭的傷口給蹭的更大了,血水順著臉頰流到嘴邊,她抿了抿,鹹的,溫熱,是我的血,我還活著,我還是活著!淚水像那些滾燙的,甜蜜的,冰冷的,絕望的回憶一樣無法遏止奔湧出來,她緊緊的咬著牙,忍著心中強烈的悲慟,一遍一遍以淚洗麵,將血汙洗清隻留她自己,要乾乾淨淨完完整整的自己。
那雙腳一直站著不動,穆蒔依莫名的感到些心安,剛抑製住的淚水再次溢出來,在冰冷的逆境中需要的是一顆同樣冰冷的心,冰冷不是絕望隻為將希望保鮮,不損傷,不改變,一點點溫暖都會讓這些融化,然後更脆弱,隻能依賴。這雙默默守候的腳就像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一想就崩潰。
這時帳篷那邊有人急喊:“醫生,醫生!”那雙腳尚未移動,地上的身子一躍而起,飛奔過去,叫著:“快來,我幫忙!”一滴透明的液體隨風擦著自己的鼻尖劃過,百裡筠笙伸手拂去,什麼也沒有,似乎是個幻覺,剛才的一切都是個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