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要趁早,穆蒔依天不亮就起來收拾,拉開房門才發現院子裡驢車都已經備好了,青石桌上擺著熱氣騰騰的早飯,大柳樹下有一個躺椅,孟平安靜的睡在上麵,小狗子正趴在他腿上握著塊濕毛巾給他擦臉。穆蒔依站在堂屋門口看著這溫馨寧靜的早晨,心中滿滿的都是甜蜜和感動。
穆蒔依吃了她來這麼久最飽也最香的一頓飯,大家都給她夾菜,連小狗子也將自己的雞蛋塞到她嘴邊。她一直壓著自己的眼淚,直到拉開院門看見門外那許多挎著籃子,捧著雞蛋的大娘大嬸,穆蒔依再也忍不住淚流滿麵。
雞蛋是剛煮的,還熱乎;衣服是昨晚連夜改裁的,還帶著體溫;花生是大家湊的,連殼都剝好了,不等穆蒔依推辭,那些東西已經鑽到了她的包袱裡,穿到了她的身上。這樣一場揮淚送彆一直送到幾裡地外,穆蒔依走出老遠了,回頭還是能看見那些模糊的黑點,她們沒有堅硬輪廓,強壯身子,就仿佛柔弱的蒲葦誰都可以將它踩在腳下,但是隻有蒲葦的韌如絲,這浩蕩人間的磐石才能無轉移。
一直到看不見了,穆蒔依才擦擦眼淚回到駕駛座上,抱著劉大姐給自己打的包裹,觸手有一角硬硬的,打開一看,自己昨晚放在枕頭下的十兩銀子靜靜的躺在一塊樸素的手帕裡,穆蒔依將包袱緊緊摟在懷裡,臉深深的埋上去,肩膀震動,久久無法平息。
接下來一天的趕路穆蒔依邊走邊問,順著東南方往與暮江城交界的雍州去,有時候需要舍了大道走到荒野上去,空曠而原始的荒野在人多時是美麗,在人少時完全是恐怖,尤其是白天那草叢裡忽然的一陣波動,樹林裡不時的奇怪聲響,還有曠野裡桀桀的詭異叫聲,穆蒔依幾乎是惶惶如驚弓之鳥,一點風吹草動頭就像雷達似的四處掃射。她突然懷念那個殘忍的現代,那個時候人類是孤獨的,但也是安全的,沒有那麼多荒野,荒野也不會有……狼。
難道是怕什麼來什麼嗎?穆蒔依一眼就看見林子裡一棵樹下站著一匹狼,呲著白牙吊睛眼,她哆哆嗦嗦的握著匕首,攥著拐杖,那匹狼忽然竄過來,穆蒔依一聲尖叫,亂戳亂打,半晌才發現什麼動靜也沒有,她氣虛喘喘的四下尋找,那匹狼正在自己車架旁竄來跳去,尾巴搖的像是通了電。
……是隻狗……
穆蒔依虛脫似的倚在車廂上,這才發現自己的驢子還是不緊不慢的走著,不由得敲敲自己的腦袋笑了,傻啊,動物對危機感應最敏感,人家驢大哥都沒發言你激動什麼,一時嗤笑個不停。低頭看那條假狼真狗,在車底下看了一圈也沒找到,奇怪了,這家夥來無影去無蹤的嗎?沒過多大會,穆蒔依才知道自己想錯了,那條狗不是個有有奶便是娘的主,它是給自己的主人探路來的。
穆蒔依瞪著眼看這一大一小兩個,大的是人,黑乎乎的臉也看不出多大,一雙眼睛倒是烏溜溜的,可惜有些呆氣不見靈光。那條狗蹲下站起的圍著車子轉,穆蒔依感覺它急得那樣說不定再過會硬生生開發出個新技能——作揖。驢兄也不撅蹄子,有人攔著那就不走,埋頭優哉遊哉的吃草,穆蒔依可以縱容手下犯罪,但是卻不是個自己敢犯罪的,她拿著鞭子半天也沒抽下去,隻是跟那兩雙眼睛大眼瞪小眼,最後無奈將自己的乾糧丟了兩塊出去,一人一狗撲過來狼吞虎咽的吃了,也不再攔路隻是一步不落的跟在車後麵,亦步亦趨的樣子又好笑又可氣。
無論怎樣,添個人便添了份膽量,穆蒔依也不再趕他們走,自己吃東西時也給他們些,幸好他們不是貪得無厭之徒,即便吃不飽有一點也很滿足。太陽毒辣時不便趕路,穆蒔依停了車子到陰涼休息,一會隻聽鼾聲大作,那一人一狗正摟著睡的香甜,真是傻孩子,也不怕我趁機走了嗎?穆蒔依搖頭笑笑,將車廂四麵的簾子掀開,這一通風才發現一個巨大的問題。
車廂裡的空氣明顯不對味,穆蒔依青著臉顫抖著手將孟平的衣服下擺掀開,差點沒暈死過去,額滴神呐,百裡怎麼不說孟平的護理工作最艱巨的不是喂藥呢?自己也是腦子進水,隻想到植物,忽略了那倆字後邊還有個人,既是人怎麼能隻吃不……穆蒔依團團轉,簡直要哭,怎麼辦,怎麼辦!沒頭蒼蠅的當口,一轉眼看見一雙呆愣愣的眼睛莫名其妙的看著自己。
穆蒔依立刻想到一個沒有辦法的辦法,笑容可掬的走到那個呆瓜麵前,親切無比的問道:“你想不想一直跟著我有飯吃?”呆瓜聽懂有飯吃三個字,傻嗬嗬的使勁點頭。
“好乖,那你去那邊的河裡洗個澡,要洗白白的我才會決定要不要你。”穆蒔依的語氣就像哄小紅帽去采花的狼外婆,不論中外,小紅帽的反應都差不多,呆瓜立刻屁顛屁顛的奔到水邊去了,那條狗也竄過去,兩個一起撲通跳進水裡,水聲嘩嘩笑聲歡快。
穆蒔依老遠的看那呆瓜濕淋淋的過來,狡猾的一笑:bingo,從包袱裡找出一件他可以穿的衣服丟給他,少年高高興興的去樹後換了,轉出來時也是個朝氣蓬勃,虎頭虎腦的少年郎。穆蒔依讓他去洗澡沒有其他,隻是為了確定性彆,幸好是個男的。穆蒔依連哄帶騙的要少年和她一起將孟平從車上抬下來,再睜隻眼閉隻眼的指導他將孟平收拾乾淨。
果然亂世裡的流民是無所畏懼的,少年沒有一點嫌臟的神色,穆蒔依索性將孟平抬到水邊,閉著眼握了他的雙臂讓這個少年給他洗洗澡,少年嘻嘻哈哈的以為在玩,穆蒔依心想幸好這是個呆瓜,幸好除了自己那條狗也不會說話,要不然讓孟平知道這樣的SM一樣的對待,會不會羞憤至死。
休息好了繼續上路,少年雖然有些癡,卻不傻,穆蒔依讓他上了車,他在旁邊看穆蒔依趕車,穆蒔依見他興致勃勃,將韁繩遞到他手裡,他竟然呼喝的很像樣子,隱隱比自己還要專業。穆蒔依有些感歎,這明顯就是一個後來遭難才癡掉的聰明孩子,真是作孽,若是他有機會靈醒就讓他回去罷了。
當下問了他的姓名,少年隻是笑,一點也不明白這是在問話,穆蒔依一時想到楊丞琳的《笑花》,這個名字倒挺適合他,越想越樂不可支,鄭重告訴這個少年以後就叫做小華,少年還是笑,穆蒔依指著他的傻樣樂的直不起腰,一時笑聲振林躍,驢車披著暖日不疾不徐的往下一個目的地走去。
快樂其實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特彆在你感染了其他人後,回報往往是出乎意料的。驢車一直走到星月熹微也沒走出荒野,穆蒔依在篝火邊的放歌引來了一個獵戶,盛情難卻下又趕著驢車走了半裡路,一條硬實的黃土路泛著銀色月光赫然出現在眼前,穆蒔依激動萬分,獵戶大爺拍拍她的肩膀哈哈大笑,原來這小子是個路癡,在荒原裡走這一天和這條路走了個平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