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下的長安雄渾滄桑,城外有人長亭送彆,也有人遊子歸鄉,巍峨的城牆猶如睿智仁厚老者,淡看世間百態,從容安詳。
兩道塵煙遠遠騰起,片刻間便奔至城下,後麵的騎士自懷中亮出一塊東西,守門的兵衛恍然放行。兩騎奔馬一路馳入城中,街上行人紛紛閃避,卻無人嗬責,便是有人稍有慍怒,抬頭看清馬上騎士,立刻便麵露恭敬,閃到一邊。
快馬進入一條寬闊平坦的青石板大道,路兩邊垂柳亭亭,柳枝搖曳,間或花圃點綴,秀色怡人,卻無人欣賞。急促的馬蹄聲將這寧靜閒雅的氣氛打碎,連馬上的騎士也覺得突兀,後麵的騎士輕聲叫道:“雲蘇,我們下馬吧,再往前就不妥當了。”聲音嬌軟溫柔,正是章雲蘇的嫂嫂。
章雲蘇這才醒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竟然已經奔到了流雲道上,急忙輕吒一聲停下馬兒,臉上汗水濕鬢,臉色卻是蒼白。
“雲蘇,你沒事吧?”嫂嫂擔憂的站在馬下伸手攙扶她,章雲蘇搭著她的手跳下馬來,笑著道:“嫂嫂,我沒事,不過倒有些緊張,你呢?”
她嫂嫂本來就白皙的膚色頓時更透明了幾分,強笑道:“你沒事就好,回去先梳洗一番,他見你長大了定很高興。”
“嫂嫂你……”章雲蘇一路隻顧狂奔,顧不得自己的身體,也忽略了嫂嫂的異色,如今家門在眼前無論如何也要問個明白。
“見過雲蘇小姐,柳娘。”章雲蘇剛要追問,已有門侍早早看見,兩架雲頂軟兜遠遠的迎上來。
“多謝。”柳娘,章家嫂嫂,溫聲道謝,幾個侍者惶恐,便要拜倒,章雲蘇甚是不耐,率先在一架軟兜上坐了,一疊聲道:“快些回去吧,以前也不見你們這樣殷勤!”
眾人頓時噤聲,抬起軟兜就走,雲頂飄搖間,柳娘的臉色更是恍惚淺淡的仿佛在雲端。
門口大紅地毯已經鋪到台階下,十幾個婦人婢女躬身迎候,章雲蘇鄙夷之色更勝,抬頭看見門額上府匾空著,幾個小廝在一旁抬著新匾等著更換,嗤笑道:“我道是為何,原來如此,嫂嫂,這下可真要見著咱們的好家人了!”
柳娘垂眼不語,薄唇緊閉,嘴裡泛起微微的血腥氣。
三年未回,府中麵貌不改,該爛的仍沒爛掉,該新生出的仍是一團死氣。一路上仆人丫鬟川流不息,俱是行禮回避,章雲蘇越發煩躁,斥了下人直接往停雲軒去,侍者不敢違逆,立刻往前領路,章雲蘇卻更是聲色俱厲,一時人人自危,大氣也不敢出。
穿林過橋,繞水越山,過了逐雲亭等候的小廝和軟兜就已經夾道等候。平日裡靜謐清雅,門可羅雀的停雲軒此刻真稱的上車水馬龍,沸反盈天,胭脂香粉之氣刺鼻,玉釵錦服之華晃眼,章雲蘇怒不可遏,立刻就要跳下軟兜去,一隻蒼白纖細的手死死的拽住了她。
“雲蘇,長輩們都在這裡,我們先去梳洗,莫要失禮,稍後再來也不遲,好吧?”
“嫂嫂,你,你在害怕什麼?當年的事根本與你無關,你也是受了委屈的,我都能原諒你了,難道哥哥會不理解你嗎?”
“你不懂,你不會明白的……雲蘇,我們現在彆過去好嗎?等一會,就等一會……”
“好吧,嫂嫂你也該恢複本來麵目,免得一些不識金鑲玉的狗眼看人低!”
柳娘泫然欲泣,蒼白脆弱的仿佛一朵琉璃花,章雲蘇除了握住她的手,也彆無他法。
高高的停雲亭上一個墨黑冷肅的身影巋然挺立,麵沉如鐵,仿佛千年寒潭般紋波不起的雙眸映出一朵琉璃花,眸色霎時一深。身後的箏聲錚錚兩聲,欲語還休的餘韻繚繞不絕,冷肅身影恭然轉身沉聲道:“公子。”眼中已經恢複無波無瀾。
青衣寬袍的公子似乎還在回味樂曲悠遠,金燦燦的餘暉在他光潔的額頭上撒出點點金芒,順著淡墨的眉毛滑下,似乎全部落儘濃密睫毛下幽深的眼眸裡,化作深潭底的流轉星光。他長身立起,將古箏抱在懷中,漫步走下高台,身後黑衣人寂靜不語,緊緊跟上。落日的斜暉默默,沿著他們的腳步自亭尖上滑至亭台,再一台階一台階的滑到地麵,慢慢滲入青石板的斑駁裡,終於歸於沉沉永寂的地下。
昏昏而清涼的暮色中,一盞盞琉璃燈沿著小徑兩邊次第亮起,瑩瑩然仿佛月色淩波,青衣的公子恍若不見,腳步沒有絲毫的停頓,仍是不疾不徐的走著。
路徑兩旁跪著的仆人裡站起一個,恭敬的舉著手:“公子,請讓老仆為您持箏。”
青衣公子淡然一瞥,身後黑衣人道:“原章府管家章百齡。”章百齡聞言腰躬的更低了些。
青衣公子若有若無的唔了聲,繼續往前走。章百齡嘴唇哆嗦,卻不敢出聲,頹然跪下。
又一雙手顫抖著舉起來:“公子,請讓小人為您持箏。”
“原章府總賬務章青樹。”
“公子,請讓小人為您持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