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最美的不過清晨驕陽似起未起之時,而這個時辰最美的莫過於修竹環繞,花樹交映的花園,若是這花園中再或坐或依著一位嬌若清露,燦如春華的妙齡少女,那這樣一個清晨不僅無憾而且可以入畫了。
此刻,酥雲苑的後花園裡正展示著這樣一幅清新動人的天然畫卷,紫衣的少女懶懶倚坐在一架花藤纏繞的秋千上,平時活色生香的臉上現在竟是一幅愁容。忽然聽見花牆外有人說著話過來,少女嘟起了嘴,一扭頭兩個翩翩的身影已經轉過花牆而來。
“那就有勞柳娘了。”
“二娘,您這是折殺小輩了,您要是不嫌棄,還是叫我一聲夕顏吧。”
“這怎麼敢當,你將來便是當家主母,這樣實在不成體統……”
“二娘,您……”
“哎呀,你們怎麼這樣囉嗦!娘,彆人都欺負嫂嫂,你作甚也來說這些她不愛聽的虛話!”十分不耐煩的暴喝從園子裡傳出,兩人愕然,四顧卻不見人影。
“雲蘇,你越來越不像樣子了,有這樣和娘說話的嗎?”章譚氏嗔怒。
柳夕顏微窘,這些客套話一日裡總要重複幾遍,在雲蘇這裡卻生這麼大事來,實不該在她無名火正盛時在一旁囉嗦的。
“那要怎樣!為什麼以前你叫得嫂嫂名字,現在非要這麼生分!為什麼以前我可以想什麼時候去找哥哥就什麼時候去,現在要有那麼多人攔著我,還有那麼多應該這樣應該那樣!我討厭這樣的家,還不如以前,誰也彆理我,隻有我們幾個!”雲蘇越說越大聲,幾乎是喊出來的,帶著哭腔,好像受了委屈躲進地裡的精靈。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你彆吆喝了,你這幾日嫌娘的臉還沒丟儘嗎?好了好了,我都依你,什麼都依你!你出來罷!”章譚氏手忙腳亂,四處的尋,章雲蘇還是不知在哪裡哇哇叫。
柳夕顏鼻子微酸,又好氣又好笑,柔聲對手足無措的章譚氏道:“二娘,您要是放心的話,讓夕顏勸勸她,她這幾年在外麵也受了不少苦,夕顏沒有照顧好她,二娘您要怪就怪我吧。”
“傻孩子,要不是你,以她的性子還不知道要怎樣鼻青臉腫的回來,這幾年也確實難為你了。二娘這幾日也是不得已,夕顏你彆計較……”說著就眼眶發紅。
柳夕顏握住她的手,溫柔恬靜的看著她,章譚氏拭拭眼淚,慈愛的拍拍她的手,瞥一眼那還兀自輕擺的秋千,歎口氣緩緩走了。
“雲蘇。”柳夕顏輕喚一聲,便不再言語,靜靜的佇立著,秋千上輕紗的流蘇溫柔的拂過她的纖腰。
一大叢紫色鐵線蓮小心翼翼的散發著清香,香氣似有還無,好似某人忐忑茫然的心情。終於紫色的花叢中起了動靜,一個俏生生的紫衣小姑娘氣呼呼的鑽了出來,臉上還掛著淚珠,直騰騰的奔到水上的曲廊,瞪著水裡遊弋的魚兒。
“還不如不回來!我不想回家,我不要回家!”章雲蘇忽然的叫鬨起來,柳夕顏伸手來攬她肩膀,也給賭氣閃了過去。
“才回來幾日,你……”
“幾日好像幾年!想見的見不著,不想見的整日等在門外。這麼大個院子,尋了一遍,卻酸酸楚楚的隻有我一人!在外幾年也找不到哥哥時,嫂嫂終究時刻在我身邊,現在,嫂嫂也幾日不見一麵,隻和那些不相乾的人說話!我,我不想在家裡,不想在家裡!”章雲蘇使勁的抹著眼淚。
一支玉筍般的手替她擦去臉上的淚水,章雲蘇撲到她懷裡哭起來:“怎麼辦?怎麼辦,嫂嫂!我感覺我變壞了,看見那些人就想生氣,想罵他們,我老是發火,惹娘傷心,嚇得小玲她們看見我就跪。這不乾她們的事,都是我自己胡思亂想,可是我管不住我自己,怎麼辦啊嫂嫂,我是壞人了……”
柳夕顏捧起她的臉,滿是淚水的眼睛純澈宛如深冬無暇的幽藍天空,潔淨的讓人忍不住歎息。
“雲蘇,傻姑娘,你這是長大了,人長大了就會明白一些從前怎麼也不明白的事情,也會看到一些小時候看不見的東西……”
“可是我不是早就長大了嗎?而且長大這樣難過,我寧願不要長大。”
“慢慢的長大那是長高,好像一棵樹慢慢的抽枝散葉,真正的長大是瞬間的事,就好像一夜醒來,窗外的海棠掛滿花苞,那是這棵樹忽然的明白了它自己到底是誰,不是冬青,不是楊柳,也不是竹子,它是海棠,是一株會開花的樹。”
“所以,海棠樹長大了就是要開出海棠花來,對嗎?因為它忽然明白了原來周圍的樹都和自己不同,所以它也會孤獨,會難受,是嗎?”
章雲蘇若有所思:“所以它就明白了為什麼它和其它的樹長的葉子是不一樣的,為什麼它看到的天空是粉紅色的,它忽然明白了,所以它長大了,還是……它忽然長大了,知道就算隻有自己一棵海棠,也要和以前一樣的努力成長,堅持開出花來,所以才明白的呢?……”
柳夕顏微怔,不知如何回答。
“所以,長大儘管會失去些簡單的快樂,可是長大還是好的,就像嫂嫂你說的海棠花,明白了自己是什麼,才不會發愁沒有竹子修長翠綠,而是專心努力怎樣開出花來,這樣,就算隻有一朵,也會回到親人身邊去的。”章雲蘇水蒙蒙的眼睛開始顯出透澈。
“如果隻有一朵,要怎樣,怎樣找到親人呢?”柳夕顏忽然急切的問。
“既然它周圍的全不是海棠,那就是它還是顆種子的時候走錯了地方,它明白過來後就會開出獨一無二的海棠花,在叢叢的綠色中顯出一點明亮的紅,彆人一眼就會看見了,然後就會把它移到親人的身邊。然後它就作為一棵堂堂正正的海棠,驕傲的和哥哥並肩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