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一歎 錯的時間,錯的地點,遇見對……(1 / 2)

子不語 劉晚照 5549 字 11個月前

意外得來的好時光即便十分珍惜的享用,仍如滾燙手心的冰塊一樣化的格外快,穆蒔依擰著手巾,隻覺得這幾日的時間仿佛這手巾裡的水一樣,不敢用力就乾了,國師竟沒有派人催促回宮,可是她心中兀自有一股不安,在心底一拱一拱,這大好的如水夏夜似乎是偷來的,使得她輾轉反側惴惴不能安眠。

翻來覆去折騰出一身膩汗,起來端了盆涼水在院角陰影裡擦了擦身子,倒水時才看見堂屋的門檻處有一雙腳站著,抬頭正對上孟平黑蒙蒙的眼睛。

“孟平,怎麼不睡?”穆蒔依略有些尷尬的道,孟平站在門裡不動,走過去摸摸他脊背,灼熱有汗,便笑道:“也是熱的睡不著吧?我打盆水給你。”

孟平抬腿出來,坐在院中的木樁上,穆蒔依端著水過來,他微微側臉看著她,月光淡淡的灑在他臉上,順著鼻梁滑下微翹的嘴唇,落進微敞的胸膛裡,柔柔的散發著炫目的光。穆蒔依的手在他衣襟邊頓住了,不知不覺間孟平已經偷偷的長大了,不再是淺水灣那個可以脫了他衣服給他擦身子的小少年了。他不是個孩子了……穆蒔依忽然有些傷感,忍了忍將手巾塞到孟平手中,柔聲道:“孟平,用這個擦擦身子,涼快了就去睡覺。”

孟平看著她不動,手巾慢慢洇出水來,滴在他身上,濕了一團,風一吹,孟平嘴角微動,似是想扯開一個開心的笑。穆蒔依眼中差點滲出淚來,拿過手巾解開他衣服替他擦拭起來:“傻孩子,弄濕了衣服自然涼快,可也會感冒的。”

孟平的手臂上,胸膛上竟然已經顯出些肌肉,穆蒔依看看這美好的男子身體,又看看那張懵懂單純的少年臉龐,終於忍不住酸澀的笑了:“傻孩子啊。”

第二天一早起來四麵飄來的空氣裡就有一股芬芳香甜,孟平似乎也聞到了,愣愣的不好好吃飯。穆蒔依隻好收拾了下帶著他出門去了。

街市裡異常的熱鬨,四處都是掛著五彩絲線的攤子,間或還有挎著一籃粉薔薇的少女羞澀過去,目之所及儘是五彩繽紛,嬌豔明妍,平時裡甚少出門的年輕女子們都盛裝而行,或淺笑,或私語,或凝眉觀看,窈窕緩行,娉婷佇立,滿街如池,遍開夏荷。

穆蒔依隻覺應接不暇,來此甚久第一次生出逛街的願望,扭頭看見孟平正皺著眉咬一塊花朵般的點心,頓時一樂,想是他路過誰家的點心攤,一時喜歡手快拿走了也無人發覺。看著他奮力咀嚼的樣子,心情大好,拉起他的手就往前麵擠去了。

幾道街下來,兩人手上都掛滿了東西,孟平手上攥著幾隻憨態可掬的小泥偶,其中有一個還是照著他的樣子現捏的,穆蒔依手臂上掛了一串吃食,榛子花生瓜子紅棗,最多的就是乞巧果,一大包形狀各異,小鳥小魚花朵方勝,穆蒔依每一樣都拿了幾個,便是擺在家中看著也增加不少喜氣。

這樣快已是七夕了,不知當夜在葡萄架下能不能聽得到牛郎織女的私語呢?兩人玩累了回去,在門口看到一隻大盒子,揭開一看,滿是七夕的果品和飾物,穆蒔依立刻猜到了是誰送來的,待翻到底層看到一隻精巧的胭脂水粉匣子時,這喜悅的心情蕩秋千一樣,飛上去落下來微微的酸了。

黃昏時分街市上鑼鼓喧天的熱鬨已經隱隱傳過來,孟平又不肯吃飯,站在院門口,穆蒔依不去理他,在裡屋忙活了一陣,一瞥眼院子竟然不見了人影。扔下手中的活跑出來,四下尋了一遍,急得額上冒汗,拉開院門在巷子裡喊,也無人回答,一轉身青瓦的屋頂輕飄飄的立著個人影,正望著街市的方向。

穆蒔依又喜又氣,索性也不進去,鎖了門就走,走兩步有一隻手理直氣壯的伸過來,牢牢的握住她的手,穆蒔依啼笑皆非,使勁在他手上掐了下嗔道:“快些好吧,我可不想再當壞孩子的媽了!”

這段路悄悄的已經修的十分平整了,貼牆還豎著幾杆燈,四鄰百姓都不知道是誰做的好事,隻有借這節日將燈杆裝飾的猶如繽紛的旗杆,迎風招展出感激和心愛。

拐出巷子,眼前已可見紅燈點點,一株枇杷樹下顯出一抹淡雅寧靜的青色衣袂,穆蒔依腳步一滯,慢慢走過去,那青色身影緩緩轉出來,微微笑著看著他們。

想好的所有拒絕話語都失了勇氣,她說不出口,最後一次,今天是最後一次,她心裡卑微的許諾,然後展開笑,道:“去看花燈嗎?”

遠遠的燈市的熱鬨就晃花了眼,香鬢如雲,華燈如瀑,抬眼隻見燈彩不見星光,偶有人群聚集圍觀,三人也擠了去看,卻是雜耍藝人在表演噴火吞劍,看到驚險處周圍人齊聲喝彩,這三人卻愣愣的無聲。一人是見慣,一人是無情,一人卻是天生的尊貴看官,不懂歡呼,穆蒔依為避免招眼,即便是明白是怎麼回事,也拍著巴掌,隨著眾人大聲叫好。

百裡筠笙笑吟吟的站著,也無人敢來他身邊擠,待到藝人捧了銅鑼沿圈收錢,穆蒔依還在數銅板,一隻修長的手已拈了塊銀錠,輕輕放在那銅鑼上。

“這麼多?”這是穆蒔依說的,百裡筠笙微微一笑:“你喜歡了,演得好就該賞。”

穆蒔依微微一窒,一束煙花嘭的綻放在他身後的夜空,光絮如流星雨緩緩飄落,眾人齊齊扭頭望向那美麗夜空,百裡筠笙仍是看著眼前的人,在她眼中他看到了最美的景色,煙花綻放也不能比上分毫,在她眼中他看到了他自己,隻有他自己。

這一刻世間所有美麗都是陪襯,最美的是手指尖若有似無稍縱即逝的溫度,這是讓人戰栗的溫度,可是,你甘願放棄所有,奮不顧身麼……

仿佛一麵月湖忽然被風打碎,碎光點點,魚兒悄悄浮上來,將碎光一口一口吞到肚中,然後再悄悄潛回幽深的湖底,湖麵便無月光,隻剩深邃幽暗。穆蒔依的眼神一閃,所有星光沉寂,淺笑著指向另一邊:“我們去看彩燈罷。”

那邊卻是聚著一群折扇綸巾的文人學者,在開一場曬詩會,朝廷這日要備宴席,賞金三省六部,開曬書會,民間也有自己的高雅浪漫。

才子佳人靜靜佇立,隨性作詩,做得好的可以領走一盞燈籠。台子上豎著棵寶塔般的燈籠樹,琳琅美麗的掛著一層層的燈籠,最頂層的那個尤其的精致,蓮花座,牡丹花瓣似的透明外殼,燈籠壁上還映著兩個纖巧可愛的身影,一個頭上有圓包髻,一個兩鬢有彩雲辮,儼然就是活生生的牛郎織女在來回走動。

百裡筠笙看著那並肩依偎的人影,微微出神,穆蒔依笑道:“喜歡那個燈籠嗎?我贏來給你。”

百裡筠笙稍有些驚訝,在大庭廣眾之中作詩拔得頭彩嗎?穆蒔依看出他的驚訝,笑道:“莫要小看我,我一定會贏!”

“我知道。”百裡筠笙淡淡笑道,“你不喜歡這樣,燈籠彆處也有。”

你不喜歡這樣……這句話一下子擊中了她的心,在所有人都把她往風口浪尖推擁的時候,隻有這一人明白她不喜歡,她不喜歡站在舞台中央,她不喜歡天命所歸萬人矚目。可是百裡,我也不喜歡有一樣,你可能明白嗎?

“沒事,放心!”她扭頭一笑,跳上台子。

“我要這個燈籠!”她伸手直直的指著頂層的那個,“恕我放肆,我先作詩一首,諸位都可指教。”

台下眾人不乏名士,更有國子監的高徒,此言一出頓時一片嘩然,千夫所指,引的四麵的路人也過來觀看。

“當日佳期鵲誤傳,至今猶作斷腸仙。

橋成漢渚星波外,人在鸞歌鳳舞前。

歡儘夜,彆經年,彆多歡少奈何天。

情知此會無長計,咫尺涼蟾亦未圓。”

穆蒔依張口即來,倒是震住了一些文人,眾人沉默品味時,一人忽大笑而來,拊掌叫好躍到台上。穆蒔依還未看見他,卻聽他同行之人笑道:“羅兄好文采!”眼前一亮,那俊美身姿正是渤海王子東方玄錫。

穆蒔依正欲拱手客氣,台上那人已朗聲道:“詞是好詞,奈何不應景,眼前這般良辰美景,你怎的恁多傷感?我來應一首,權作佳節消遣。”

台下一片叫好,穆蒔依聽得雜著溫八叉的稱呼,便知這定是位狂放不羈的真名士,古時才子多荒誕不經,世人看不習慣卻又不得不承認其才氣逼人,取了戲謔的外號也是稀鬆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