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歲光 身處無間者永不死,壽長乃無間……(1 / 2)

子不語 劉晚照 4863 字 11個月前

耳邊轟鳴如雷響,冰涼的水珠濺在臉上,穆蒔依霎那間從恍惚中醒來,低頭看到懷中人白色的大麾微微歪斜露出一抹如雪銀絲,悚然一驚小心環顧了四周見眾人酣眠,隻有一個一兩歲的小童瞪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看著他們,這才鬆了口氣,急忙又將懷中人裹的更嚴實了些。

她們現在正置身於九曲黃河的大拐彎處,在途經壺口時這艘船受到重創,船艙漏水,現下所有人都擠在船艙外沿的甲板上,瑟縮一夜等待黎明。那小童被母親緊緊摟在懷中,隻露出一雙水晶般的大眼睛,懵懂無邪的看著這恍恍的黑夜,懷中的人微微動了動,像是要坐起來,穆蒔依無措的看看四周,卻無法控製他,隻得側身圈住他低聲問道:“怎麼了?”

大麾中露出一張可以照亮黑夜的麵容,穆蒔依更為的謹慎的貼近了些,兩人四目相對穆蒔依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銀色的雙瞳仿佛一把刀可以插進人的靈魂裡。“滾開!”冷冷的聲音冰珠一樣砸在臉上,穆蒔依小聲道:“你把臉遮住!”

絕世錦臉上浮起一絲怒氣,瞳孔縮起,穆蒔依又小聲的道:“現在未央在我的影子裡,你對我施法屁用沒有,你以為我願意對著你這張臉?我寧可去親一隻豬也不願跟你湊這麼近!”

趁著他不能動彈,穆蒔依有恃無恐。絕世錦怒氣愈盛,忽然那小童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沉靜的夜裡頓時嚇的眾人醒了一半,穆蒔依又急又氣低聲道:“枉你活了幾百年,竟欺負一個兩歲的孩子,你活到——”那孩子哇的哭的更響亮了,穆蒔依那後半句“活到狗身上”使勁咽了下去,低聲道:“你到底想乾嘛?”

“到船頭去。”絕世錦冷冷的道,穆蒔依隻得在眾目睽睽下艱難的背起他往寒風料峭的船頭而去。

絕世錦被未央定住了神力,然而靠神識仍是將穆蒔依吃的死死,他傷不了穆蒔依便拿其他人泄憤,尚不能言語的小童更是首當其衝。路過壺口時,情勢危急處在船中猶如天翻地覆,那小童嚇的哇哇大哭,絕世錦一個不耐便使得他隻見眼淚不聞哭聲,駭的一船人麵如土色,以為得罪了河神,此番在劫難逃,幸好未央趁無人注意化去了災難,才未使得他再添一樁罪孽。

穆蒔依半扶著他,讓他倚在船頭的桅杆上,一縷銀色的發絲從大麾中泄出,仿佛暗夜中的一縷月光。穆蒔依伸手將發絲攏回大麾中,手邊絕美的容顏脫下了冰冷,在無人的角落意外渲染上一抹寂寥和悵惘。他總是用那雙看不到影像的眼睛頭也不回的注視著遠方,固執且決絕,無人能博得他一回顧,愛上這樣一雙眼睛,該是怎樣的悲哀。

穆蒔依想起那個永遠站在他身後的女子,那日南懷瑾利劍劃下,十二殺倏然交織成一張殺氣如鉤的大網,兜頭罩下,穆蒔依的右臂應聲劃開一道血痕,未央心中一急,手指如播琴幾道白光瞬間打入絕世錦身體,銀白的長發頹然落下,披灑在那緩緩倒下的絕美容顏上。

“我設下天羅罩可抵擋一刻,你們立刻帶錦走!”未央雙手穿梭結印,一層淡淡的光暈漸漸升起來,太歲退在絕世錦身邊拚力抵抗,然而那十二殺似乎盯住了她,一刻也不鬆懈的聚力攻擊。她扭頭看了一眼身邊的絕世錦,眼中流露出決絕和不舍,猛的一聲清吒黑霧彌漫,一個明亮的光點在黑霧中心緩緩浮起。

“小穆,帶他走!”穆蒔依耳邊響起太歲溫柔堅決的聲音,緊接著便被拋到絕世錦身邊,她慌忙背起他,心中卻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太歲——”

“請你實現他的願望,他……很苦。”光點一圈一圈暴漲,穆蒔依恍惚看到中心有一個美麗的身影,那光圈泛開十二殺無所遁形,凜利的招式立刻頓了一頓,未央趁此機會卷起兩人跳出包圍圈,迅速結印。

那光暈如烈日灼灼,馬匹嘶叫慌亂,南懷瑾的怒吼,章雲蘇的叫喊仿佛被一層柔軟的屏障過濾了,進入耳中隻剩恍惚。圈中那美麗的身影微微一笑,淒然道:“尊上,你還記得我的樣子嗎?”穆蒔依扳著絕世錦的肩膀哽咽道:“你看她啊,看啊!”

絕世錦漠然不動,那美麗的身影癡癡的望著這邊,穆蒔依隻覺一雙紅色的眼睛在眼前一閃,白光爆開,再能視物時三人便已在河邊。

張惠與朱溫已趁亂逃走等在河邊船塢,三人橫空出現登時將在場的人嚇的四下逃散,張惠挾持了艄公,又命朱溫換上同樣的白色大麾,兩艘船在岔路處分開以為掩護。穆蒔依擔憂夜隱樓的追殺,而張惠隻坦蕩笑道:“夫君重視之人,惠亦珍視。”

這是一個雄性的時代,而感動總由柔弱給予,穆蒔依想起那最後一抹光華,想起那岔路揮彆的青山巍峨,想起棲在自己影子中的殘破靈魂,忽覺酸楚,我們總是看的太遠,走得太急,那些深刻雋遠的情感沉默而卑微的埋在心中,不肯說出也無人能懂,就像千年前鬆林中一滴淚凝成琥珀,這感情默默老成化石,恒久隻因為不在,珍貴隻因為失去。

看著絕世錦優美的側臉,穆蒔依悵惘道:“你還記得她的樣子嗎?”秋風嗚咽而過,卷走了她的聲音,而她也無心再問,無心的人若能記得,那要將那麵容存放在哪裡才能鮮活不褪?心如眼一般漆黑空虛,這長生不死便是最重的天譴,身處無間者永不死,壽長乃無間地獄之大劫,此罪難贖。

兩日後船到了濟州,一路上又換了數次舟船,再不見追兵,穆蒔依仍不敢鬆懈,在船中待到天黑才上了岸去,未央施法帶兩人穿過城牆往城中投宿。三人同居一室,小二殷勤的送來兩桶洗浴水,門窗閉合後,未央緩緩自影子中走出來,坐到絕世錦身邊,穆蒔依厚著臉皮在隔間寬衣解帶。

中秋一過天氣便一日涼似一日,穆蒔依脫了衣服給窗欞鑽進來的細風一吹立刻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轉身往那熱氣騰騰的浴桶中偎去,皮膚剛挨著水麵立刻針紮似的竄了起來。

“怎麼了?”未央關切的問,穆蒔依直打哆嗦道:“沒,沒事。”

那方才還熱氣騰騰的水麵此刻竟然結了層寒冰!穆蒔依咬牙切齒,往另一桶水走過去,一探頭那浴桶中竟汩汩的翻湧,若是看也不看的下去,估計立刻就熟了!穆蒔依衣衫不整的衝出來,指著絕世錦叫道:“你到底什麼意思!”

絕世錦花瓣般的薄唇輕啟,冷冰冰吐出一句讓穆蒔依倒地的話來:“我先洗。”

“你還洗澡?”穆蒔依此言一出,絕世錦臉色立刻一沉,“你不用吃飯不用喝水還用洗澡?”

絕世錦雖是活了幾百年的地仙級人物,性子卻實在沒有五十年的涵養,極易怒且記仇,就像一個牛脾氣的小孩。穆蒔依這話得罪了他,他便又沉著臉不說話了,穆蒔依無奈的看看未央:“你先隱到影子中吧,我去叫小二過來,過後你消了小二的記憶便是了。”

絕世錦勃然大怒,一隻浴桶嘭的便炸開了:“混賬!”穆蒔依嚇的一哆嗦,又怎麼了?未央也臉色古怪的不說話,穆蒔依無名火起:“不洗拉倒!我也不洗了!臭就臭著唄!”

絕世錦銀發都飄了起來,聲音冷的像是一把刀砍在冰山上:“你敢不給我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