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可以停留的地方
陸遜出了營帳，跟著一個小兵朝大牢走去。
邊走邊問：
“你們是在哪裡發現那個人的？”
“啟稟陸公子，屬下在軍寨外圍發現那人。”
“有什麼異常嗎？”
“那人行色詭異，而且在屬下準備上前盤問時，突然逃走，還打傷了幾個巡邏的士兵。後來是我們合圍把他打暈，才抓到的。”
“那個人身上是否搜到可疑之物？”
“他隨身攜帶了一個包袱，屬下已查看過，除了錢財外，包袱裡隻有幾件衣物和一些傷藥。那人身上暫時沒有搜到其他可疑的東西。”
“衣物？他是武人裝扮，還是儒生？”
“他身著儒服，看起來像個書生，但是我們在他的衣物裡找到武夫的服飾。”
“這樣啊……”
陸遜若有所思。
大牢距離軍帳並不太遠，很快，二人就來到了牢門前。
陸遜跟著一名獄卒進去，那個帶路的小兵則回去複命了。
在被領路的同時，陸遜繼續發問：
“那人是否還處於暈厥中？”
“回陸公子，那人已經醒來。”
“他可有說些什麼？”
“沒有，他似乎一直在自言自語，但是聲音太小，我們都聽不清。”
“你們可有盤問他？”
“沒有將軍的命令，屬下不得擅自提審犯人，這是軍令。”
“哦……”
陸伯言點了點頭。
那名獄卒將他帶到大牢靠近儘頭的地方。
“陸公子，那人就在最後一間牢房裡。”
“隻有他一個人？”
“是的，由於他有細作的嫌疑，我們不能把他和其他犯人關押一處。”
“我知道了。”陸遜點了點頭，“你把牢房鑰匙給我。”
“這……”
“無妨，若有事，我會大聲呼喊。我想和他單獨談談。”
那獄卒想了想，應承道：“好吧，陸公子你自己小心，畢竟我們都還不知道那人的底細。”說著，從腰上一圈鑰匙裡拆下來一個，遞過去。
陸遜接過來，對他笑了笑，“放心，有事我定會叫你們的。”
獄卒點頭，便轉身離去。
陸遜掂了掂手中的鑰匙，朝前麵的牢房走去。
來到牢房前，透過一根根鐵欄杆，他朝裡頭看了看。
隻見一人成大字型趴在牢房一邊的稻草堆上，嘴裡似乎念念有詞，還時不時用手抓抓後腦勺。
看著那人的舉動，陸遜不自覺的笑了出來。
似乎是聽到有人的聲音，稻草堆上的那個人腦袋動了動，然後從草堆裡爬起來，抓了抓頭發，轉頭看向鐵欄外麵。
在看清那人麵容的一瞬間，陸遜整個人定在了當場……
這眉眼，這容貌……
不，不會的……
怎麼可能，怎麼會這樣？！
周瑜的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一下。
外麵那人長得好眼熟啊，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他從“床”上下來，一步一步走到鐵欄前麵，隔著欄杆，仔細瞧著眼前這個似乎完全傻了的人。
突然，他想起來了。
“你是陸遜！”
哎呀呀，這人貼沒貼胡子，怎麼就差了那麼遠？害他一時沒認出來。
然後，他又瞧了這人一眼，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你還是沒胡子比較好看，嗯……”
然而，陸遜總算是回過神來，他一把抓住那鐵欄，很是震驚的開口：“你是……公瑾？真的是公瑾？”
“嘿，”他笑了笑，挑眼看他，反問：“你說呢？”
“你……”伯言看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已有好久沒有見過周公瑾了……
自從當年被他從廬州城帶出來後，他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多年前，周公瑾還會在空閒的時候來看看他和幾位族弟。隻是，陸陸續續便來得少了。
他也一點一點的聽聞，孫策被刺，周瑜平亂，赤壁大戰，南郡受傷……
周瑜的名聲越來越大，身上的責任越來越重，自然，也就越來越顧不上他。
但他不會忘記，當年將他從廬州帶出來的那位周郎，那個像是自己兄長一般，會對他笑，會安慰他的周公瑾。
本以為，這麼多年過去，那人已經不一樣了。
可是，眼前這人的容貌，和印象裡的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仿若當年……
周瑜發現眼前的陸遜似乎有些不對勁，除了一開始問了一句話後，就一直盯著自己不開口。
咋回事啊這是？
“陸遜？”
他小聲叫了一聲，但沒反應。
“……伯言？”
話音剛落，他突然看見眼前這還算是少年的陸伯言，眼裡有什麼流下來了。
“！！”
怎麼，怎麼突然就哭了？
“你，你沒事吧？”
周瑜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或做了什麼，把好好的一個娃給整哭了，要是被獄卒看到，誤會就大發了！
於是，他手忙腳亂的伸手出去，隔著欄杆抹上陸遜的臉，邊抹邊說，“你這是怎麼回事，好好的哭個啥啊，見到我有這麼激動嗎？哎哎，你是男人啊，怎麼我越說你越哭啊……”
手都不夠用了，他隻好執起衣袖，在陸遜臉上一陣亂抹。
幸好穿的是儒服，袖子可真夠寬的，而且，看起來吸水性還不錯？
總算，陸遜也察覺自己的失態，就著周瑜的衣袖抹了抹臉，終於不再流淚了。
待情緒平穩下來後，疑惑就浮上了心頭。
江東的周大都督為何會在牢獄裡？
想這，他掏出鑰匙，打開牢門，走進去。
周瑜看他沒事了，倒也鬆一口氣。
又見他開門進來，不僅有些高興。
總算有個人來陪他聊天了，這大牢雖然風涼水冷，但是實在是太無聊了……
進了牢房後，陸遜抓著周瑜的手，仔細打量著他。
周瑜楞了一下，笑道：“你乾什麼？”
“看你。”
“看我什麼？”
“看你是不是真的周公瑾？”
“嘿嘿，”他笑得更歡了，“我若不是他，你這樣開了牢門，就不怕我逃出去？”
“不怕。”
“哦？”
“你若真要逃，我剛開牢門的時候，你就可以打暈我自行離開，但你沒有這麼做。”
“那我應該感到可惜啊。”
“……”
陸遜不語，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伸手去解他衣帶。
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周瑜退後一步，捂住腰間，“你要乾嘛？我可不賣身的！”
“你……”伯言哭笑不得的看著他，“你說什麼啊，我想看看你的傷。”
原來是這樣，嚇死他了。
於是，他就不再抵抗，乖乖的任由陸伯言為他“寬衣解帶”。
忽然想到了什麼，他又說道：“伯言啊，我的傷藥在包袱裡，你讓人把我的包袱還我吧，裡麵又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再說了，你們江東水師也不缺這些錢吧？”
陸遜的手頓了一下，他注意到，周瑜提到江東，用的是“你們”。
當衣服解開後，他看到那人腰間纏著的繃帶和紗布，已經隱隱有些血絲透出來了。
他皺起眉：“你的傷口裂開了？”
周瑜無所謂的聳肩，“大概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疼啊疼的，他現在已經有點習慣了。
“那你方才為何還要趴著？就不怕壓到傷口。”
“你以為我樂意啊，要不是被人從後麵打了一個大包，我也想躺著睡啊。”
聞言，陸遜才想起來，周瑜是被人當成細作，打暈了才押到大牢裡的。
他的疑惑越來越多了。
伸手把衣服重新拉上，他問道：“公瑾，你為什麼會被人關在牢裡？”
“說來話長啊……”周瑜無奈輕歎。
“話長久慢慢說，我聽著。”他理了理衣袍的邊，幫他把腰帶圍上。
周瑜低頭看了看他，說道：“我也不知道為啥，不就是路過一下，那些哨兵就開始追我，我逃吧，就被人打暈了。然後就到這裡了。”
“那麼之前呢？之前你不在柴桑？”
“當然不在。”
“你本來不是應該在這裡養傷的嗎？”
“哎，那還不是吳侯自己亂掰的。”
陸遜滿臉黑線。
“公瑾，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
周瑜沉默了幾秒，他知道，若是說真相，沒有人會相信的。
但眼前這個人，讓他覺得很放心，因為，現在的陸遜，還不是未來那個陸都督，他並不擔心伯言會把自己的行蹤告知孫權。
可是，這些日子以來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他應該怎麼說呢？
想了想，他決定化繁為簡，拋開那些亂七八糟的，就講最簡單的事實吧。
於是，周瑜開口道：“我離家出走了。”
“？！！！”
陸遜瞪著他，傻眼。
沒有察覺他的異樣，周瑜說道：“唉，你也知道，我這些年忙都忙死了，受了傷也沒法好好休息。大夫說啦，如果我不休養，遲早沒命。而且，我覺得現在的江東也用不著我了，我就把虎符還給吳侯，離家出走了唄。”
“……”
陸遜繼續傻眼。
某人繼續解釋：“然後我又不想待在江東，所以就去了荊州，前陣子還去了許昌一趟。後來覺得不好玩，就走了。本想去個安靜偏僻的地方好好養傷的，沒想到那船家把我帶回柴桑了。我本想繞開軍寨，隨便找個地方落腳，結果就被人打暈關進來了。唉，我這是走了什麼黴運啊，你說我是不是該找間寺廟拜拜？哎，對了，柴桑哪裡有寺廟嗎？最好是靈驗點的那種，我……”
看著這人在他眼前說個不停，陸遜真有種衝動要抓著這人把他晃醒，眼前的人真的是那個周公瑾嗎？怎麼和印象裡的差了那麼多？
難道，那打在腦袋上的一下子，把公瑾給打傻了？
可看起來又不像啊……
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啊？！！
一向冷靜且寵辱不驚的陸伯言，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腦袋變成了漿糊……
悲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