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久到馬謖以為眼前這人會就這樣殺掉自己的時候，周瑜終於開口了：
“我答應了。”
“……”
愣了好一會兒，馬謖看向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方才，周瑜是不是真的應下了他的要求？
露出一個微笑，周瑜再次說到：“幼常，你沒有聽錯，我確實答應了。”
“你……”
“看你方才的模樣，想必，孔明並未告訴你，若我拒絕了要怎麼做，是也不是？”
“……是。”
雖不願承認，但馬謖還是點了點頭。
周瑜眼裡的殺戮之意早已在不知不覺間散去，似笑非笑的說到：“那並非是因為孔明想讓你送死，而是他太了解我，他知道，我不會拒絕的，所以，自然也無需告知你應對的方式。”
這一刻，馬謖真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若說先生可猜到周瑜的心思，他並不會太驚訝。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周瑜竟然也能看出先生的想法，甚至比自己看得更為透徹，這讓他不能不感到震驚……
先生與眼前之人，究竟是怎樣的一種關係？
隻是，在馬謖心思輾轉之際，周瑜已經不想再與他耗下去了。
雖然逗弄幼常很好玩，但是，他的身子不容他繼續胡鬨下去，隻能提早結束了。
所以，他開口說道：
“幼常，你回去告訴劉皇叔和孔明，我明日一早就會退兵，讓他把西南方向的伏兵撤掉。”
“……是。”
眼睛一轉，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又說道：“順便，再幫我給孔明帶一句話。”
“什麼話？”
“下棋是沒有機會了，不過，我很懷念他那一夜的琴音。”
從江東軍營裡出來，馬謖一路策馬狂奔。
直到他確定自己已經安全，並確定身後確實沒有追兵之時，才勒緊馬韁，漸漸停下來。
回頭看去，不遠處的江東軍營裡營火閃爍。
恍惚間，他仿佛又看到那人殺氣外露的樣子，不禁一顫。
轉頭看向前方，荊州的城門已清晰可見。
揚鞭落下，他朝著荊州的方向馳去，不再回頭。
呂蒙換來一壺熱茶，為塌上之人斟好，遞上。
結果茶杯，周瑜隻是握在手裡，並不喝下。
看著乖乖坐在床邊的人，周瑜笑問：“心中有話要問，是不是？”
“……大都督英明。”
“有什麼話就說，在我麵前不必這樣。”
“大都督，”呂蒙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都督為何放那人離開？又為何答應退兵？”
“子明，今日之戰，你可都看清楚了？”
“都督是指……”
“兵，荊州的兵，劉備的軍隊。”周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起初，我們都以為荊州隻有那麼兩三萬的軍隊，但今日之戰你我都看見了，荊州的兵力遠不止這些。這幾年，孔明替劉備訓練了好幾萬的兵，劉備的實力已經超出當年許多。日後，你們若要攻打荊州，可就難了。”
——你們？
聽到這個字眼，呂蒙愣住。
但周瑜似乎沒有注意到呂蒙的反應，而是接著說：“你想知道我為何不殺馬謖？因為殺他無用，若來者是孔明，我必殺。”而且，想到日後馬謖的結局，他也隻能搖頭輕歎……
就在這個時候，他隱約聽見一絲並不陌生的聲音。
隨後，軍帳外頭傳來士兵來回跑過的腳步聲。
皺起眉，周瑜抬手輕拍呂蒙的肩。
“子明，去看看發生什麼事了。”
呂蒙點點頭，便起身出去。
撩起的帳簾讓他看到營房外的情況，似乎真有什麼事發生了？
孔明啊，你總不至於這時候跑來偷襲吧？
好聚好散才是硬道理啊……
過了一會兒，呂蒙回來了。
“如何？”
“回大都督，是琴聲。”
“什麼？”周瑜一愣。
“據前方探子回報，琴聲是從荊州城門上傳來的。”
“！”
在驚訝之後，周瑜突然明白了……
“嗬，嗬嗬……”
“大都督？”
“子明，扶我下來，我要去外頭看看。”
“可是大都督你的身子……”
“無礙，就一會兒。”
說著，他一手撐起自己的身子，從塌上坐起來。
呂蒙見狀，連忙從拿起放在一旁的鬥篷，為他披上，仔細地係好。
然後才小心地攙著他站起身。
此時已是深夜，但帳外依舊燈火通明。
夜深了寒氣也重，周瑜稍微用手攏了攏身上的鬥篷。
這個動作被呂蒙看見了，小聲的問：“大都督，可需添衣？”
“不必。”
出帳以後，周瑜便拂開了子明的攙扶，他知道現在的自己還不能再江東軍士前示弱。
他一步步朝著軍營前方走去，呂蒙一路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後半步。
一路遇到的士兵都自覺為他們讓出一條道。
越往前走，琴聲越清晰。
是的，確實是他，果然是他。
這琴聲他並不陌生，畢竟，他曾聽了整整一夜。
站在營寨的大門前，他不再往前走了。
暗夜中，荊州城的輪廓在遠處若隱若現，而那琴聲，卻仿若在耳邊。
悠揚起伏，沒有任何殺戮之意，卻隱約帶了一絲的懷念和歎息。
隻是，不知那彈奏之人在懷念著誰，又是為何人歎息……
吳玉？
還是周瑜？
事到如今，都已經不重要了。
“大都督？”
身旁傳來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轉身，隻見呂蒙正滿是擔心的看著他。
輕扯嘴角，周瑜笑了。
“我們回去吧。”
“都督？”
“吩咐下去，不必理會這琴聲，今晚讓大家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啟程。”
“是。”
呂蒙應聲。
周瑜頭也不回，轉身離去。
呂蒙看著他的背影，一時默然。
耳邊仍舊傳來依稀的琴聲，斷斷續續，朦朦朧朧。
他躺在塌上，毫無壓力地閉眼睡覺。
其實，當時在荊州，有一句話他一直沒有告訴孔明。
那就是孔明的琴聲，對他來說有很好的催眠作用，他總會聽到一半就睡著。
今夜亦不例外。
哼哼哼，我讓你彈，整夜的彈，看你明天的手指會不會腫成豬蹄！
打不過你，好歹也要折騰你一下。
至於這晚夢到紅燒蹄髈什麼的，某人表示那都是意外……
於是，一夜好眠。
第二日，拔營啟程。
就如孔明承諾的一般，埋伏包圍在外頭的荊州士兵，並沒有為難他們。
江東的軍隊順利從西南邊離開。
在完全退出包圍圈以後，軍隊又浩浩蕩蕩走了一陣子。
周瑜抬手喊停。
撩起馬車的簾子，他從車上走了下來。
輕輕推開呂蒙想要攙扶自己的手，他獨自站穩，朝前走了兩步。
荊州城就在前方，不遠不近。
看著那緊閉的城門，以及四周朝城後方延綿而去的山川，在遠處與天際連成一線……
這一瞬間，他突然明白了很多事……
明白周瑜對孔明的恨，對荊州的執著，以及對江東的執念……
周瑜，你好傻。
“在我有生之年，是看不到江東的旗幟，插上荊州的城樓了……”
他的眼裡，隻有眼前這座孤零零的城池，卻不去看身後為他跪下的數萬士兵。
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
又或者說，是為了誰？
你耗儘自己最後卻又得到了什麼？
周瑜，你真的在乎過麼？
有誰會在乎麼？
傻瓜……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