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對父女住進了客棧。
這本不是什麼值得拿出來一提的大事,就算那少年容貌秀美,周身氣度不凡,衣飾精美華麗,在這延續五百年的雁國,又是這天子腳下的關弓,也沒什麼特彆罕見的。
問題出在裝束——黑色作底的曲裾深衣有著雲形暗紋,鑲邊是淺金色,上有深金色浪花圖案;束翡翠腰帶,外罩一件靛青紗袍。雖然不算純黑,也相去不遠,直襯得肌膚似雪——這裡的規矩是喜著黑喪著白,此外,能在平時穿黑衣的隻有一國台甫,也就是麒麟。
而且他還和台甫一樣,不梳發髻,任由及腰藍發披散身後。
若隻是如此,大約也是不會報上去的。和氣生財嘛,鬨大了於他們自己名聲有損,再說人家隻是接近黑色,也沒真的逾越,雲紋和浪紋也不是犯忌諱的花紋。
在聽說了他們特意要求了素食之後,掌櫃才皺著眉頭上報了這麼一回事。
——他們的主上素來喜歡微服私訪,這幾百年下來,凡是年代久遠些的場所,多有上達天聽的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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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略帶著愁容,坐在他發燒的“女兒”床邊,不時也向窗外看幾眼。
小女孩暈惡意很多天了,見狀他實在不敢繼續讓她在已經有傾頹之勢的柳待下去,一個遁術把兩人弄到了雁。
過來的時候,選了柳國落腳,一是為了近,要渡海過去也好,有什麼消息也好都能方便些;二是想著三百年治世的柳國不會衰敗得那麼快,再堅持幾年把峯麟的身子調理好了也就沒事了。
麒麟的額頭碰不得,那便不能在額頭上放置毛巾冰塊之物,此外,藥物中有時也會有些動物製品,也得小心翼翼地看過方子之後稍作改動。
麒麟真麻煩。
雖然自己是生命神,卻也不可僭越,去管天帝對於麒麟畏懼血和惡意的設定。
他默默歎氣,如今也不知如何是好,這樣半是自曝身份的舉動,隻盼著雁國能有高速反應機製,能快快幫他們一把就謝天謝地了。
想著,他又往窗外看了一眼,視線當即與一人對上。
蟹青色的長發高高地紮了個馬尾,袖過指尖,下裳曳地,層層疊疊地穿了幾層;腰間一根鏤空金帶,還佩有一枚玉環,另一側掛著一把寶劍。
穿著這麼一身對他來說或許算得上簡潔,卻總還不能算是便於行動的繁華服裝,他依然大步而跨,神情悠閒明朗,頗有名士風流。
他仰著頭與瀅對視,琥珀色的眼睛裡,有著好奇與探究,而深處則是埋藏著時間積澱而成的波瀾不驚。
他身後跟著一個包著頭巾的少年。
瀅禮貌地微笑了一下,目送他們被客棧老板恭敬地迎進門。
呼。
瀅輕輕掙脫了峯麟迷迷糊糊中握住的手指,將手臂放進被子裡掖好,站起來,到房門口迎接。
待將兩位迎進門,尚隆理所當然地在一個像沙發的東西上坐下了,六太本來估計也想坐下,意識到有外人在,身形一頓,侍立於側。
“延王陛下,請恕外臣禮數不周。”瀅想了想,還是決定作揖,接著又對六太點頭示意。
延王尚隆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先看了自家麒麟一眼。
六太神情凝重,略有些遲疑地點點頭。
瀅忍不住笑了笑,“吾名為瀅,實非常世麒麟。”
他當然不是麒麟,靈氣卻還是靈氣。特意強調了一下“常世”來誤導他們,一邊微微搖著頭,“吾奉命將失落的麒麟送回,卻不曾想殿下柔弱”,他引著二人繞過屏風走進裡間,“借此地調養,還請陛下對她施以援手。”
豪華的大床中間躺著一個小女孩,雪白的頭發披散在鮮豔的錦被上,慘白的小臉上仍有著痛苦之色。
“鈴兒。”瀅低聲呼喚。
因為是峯麟而被輕率地取名為“風鈴”的女童睜開了血紅色的眼睛。
這顏色對麒麟來說實在是有些古怪的。一邊的王與麒麟或挑眉或吸氣地表現了驚訝。
風鈴有些受傷地看向瀅。
她本就幼小嬌弱,此時又帶著病容,更顯得我見猶憐,大大的眼睛一眨,泛著微微的漣漪,讓人頓生罪惡感。
“爹地……”她的聲音裡帶著深深的虛弱,和滿滿的無助,讓人看著心疼不已。
瀅溫柔地將她伸手時弄亂的被子整理好,微笑著示意她看六太。
“這位,是真正和你一樣的麒麟呀。”
他輕輕說著,風鈴可憐兮兮的眼神立刻被孺慕之情代替,閃閃亮亮地看著六太。
“靈氣雖弱,但比這個家夥更像麒麟。”六太有些尷尬地避開風鈴的視線,轉頭對尚隆道。
尚隆嘿嘿一笑,像是在嘲笑六太。但是聽到這句話後神色輕鬆許多,看來是信了,“照年齡上看,是峯麟吧。”他走近床邊,細細打量這病弱的女童,抬頭問瀅道,“白麒麟?”又看了看瀅的發色,“藍麒麟?”
他露出刻意的震驚,“加上前幾年戴國的黑麒麟,這些年真是品種齊全啊!”
風鈴滿是純真的豔羨,“金麒麟很漂亮……”她斜著眼睛遺憾地看了看自己的白發,“大家都不喜歡我的顏色呢。都說我是白化病——還有這紅眼睛。”
小家夥有點黯然,不過又撒嬌地抓住瀅的袖子,“不過爹地喜歡就可以了~”
說這話的時候,卻又希冀地看著六太。
很久不曾被比自己(看上去)年齡還小的同族這麼看過的六太繳械投降。
瀅笑起來,將袖子從風鈴指間抽回,騰出位置給六太,又對延王使了個眼色,示意出去到客廳說話。
“如果我不來呢?出這種事,何不直接奏上來?”尚隆複又嚴肅起來,語氣隱隱不認同瀅的做法。
瀅為這明確的願意幫忙的表態,微微勾了唇角。
“……說到此事,還請陛下勿要知會蓬山與芳國。”瀅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皺著眉,一臉苦惱,“那位的意思是,要芳國為此急上一急才好,不得將此消息透露……我暗中向陛下求援,隻怕已是違背祂的意思。”
尚隆抬了抬眉,“得罪天帝可不是個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