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佳妍坐在椅子上,隔著一條長方桌的對麵,剛才手機屏幕上的“老婆大人”正指著她罵一些不三不四的話,三個警察坐在上端,提了幾次嗓子喊:“彆吵!”
該問的話都問過了,尤佳妍抬手看了下時間,已經接近晚飯時分了,可她還隻能坐在這間調解室裡禮貌配合。
思來想去,她還是先點開薛和誦的聊天框,發過去一句:“今晚有事,可能來不了了。”
往上兩人最後的聊天記錄是一條轉發的酒店房間預定短信,其實不用多看,因為他們常約這間頂樓套房。
收回手機,對麵的老婆大人被警察一頓吼後才憤憤不平地住了嘴,好像她的寶貝老公才是受了無妄之災的受害者。
“說了幾次了安靜!這裡是菜市場嗎,誰嗓門越大誰有理?”警察砰砰地拍著桌子鎮場子,“人家小姑娘被騷擾猥褻還沒吱聲呢,你吵什麼吵?”
“誰知道是不是這女的勾引?我老公被打成那樣,我報警要賠錢天經地義!”
“監控還沒看清楚?需不需要再給你放一遍?!”
房間裡終於短暫地安靜了下來,警察說完那邊,又轉過頭對尤佳妍一頓教育:“不報警光還手,沒聽過不要打架不要打架,打贏坐牢打輸住院?”
桌子上是傷情鑒定,出得很快,翻到最後隻有一個輕飄飄的輕度腦震蕩,尤佳妍心裡一陣悵然,反思後悔著自己平時鍛煉手臂的啞鈴重量果然還是不夠……
不過主要原因是因為那猥瑣男的頭發又短又油,她抓不住又使不上力。
虧了,應該給他開個瓢。
她在心裡好一頓自我批判,恨不得時間線倒退重來一次以便讓自己發揮得更加完美。
警察見她低著頭不聲不響,看起來悔恨極了,語氣不禁軟下去,又轉向對麵:“不過你老公也不是第一次進我們這裡了,聽說隔壁區也有他的光榮榜,你們可想清楚了要以一個什麼態度來調解這件事!”
老婆大人囁嚅幾下,雖然中氣不足可仍押著脖子逞強:“一碼歸一碼,她打人就該賠錢……”
尤佳妍麵色冷淡地劃了劃手機屏幕,考慮著要不要給律師朋友發個消息,調解室虛掩著的門忽然被打開,另一個警察走進來彎腰低語了幾句,坐在頭上的幾個人同時看向了尤佳妍,目光莫測。
她偏著頭,回以一個疑問的眼神。
幾人出去又進來,又把老婆大人喊出去說話,房間裡有一段時間隻剩下尤佳妍一個人,她百無聊賴地看了一圈白牆上貼著的文化牆,門又打開了。
方才還盛氣淩人的老婆大人此刻耷拉著眉毛,低著脖子磨磨蹭蹭地湊近她,生硬地道了歉。
與其說是不情不願,更像是瑟縮著有些害怕。
尤佳妍不明所以,將目光茫然地投向身後,那幾個站著的警察麵上看不出什麼,隻是再喚她時主語從小姑娘變成了尤女士,口吻頗為尊敬。
更奇怪了。
她有些反應不過來地看著那張調解書上對方快速表達了願意賠償的態度,不僅絕口不提醫藥費的事,甚至看起來還想賠償她的精神損失費。
流程進度空前快速,尤佳妍出門時還是被送出去的,那幾個警察客客氣氣地跟她說事情已經解決了,之後應該無需她再親自過來。
她滿頭問號,事情的發展有些怪異,可還挺合心意的。
總歸是解決了一件糟心破事。
手機上薛和誦的消息發得很及時。
【我剛下飛機就收到了你放我鴿子的消息。】
後麵還跟著一個嚎啕大哭的表情。
尤佳妍勾了下嘴角,細長的手指輕點幾下:
【來了。】
【不見不散。】
*
出租車駛出時,三樓窗邊還立著一個身量格外高挑的男人,粗略一估應該過了一米九,剪裁得體的西褲包裹著的兩條長腿比命都長,寬肩窄腰,清冽挺拔,格外俊俏琳琅。
他半垂著眼簾目送尤佳妍離開,長長的睫毛虛虛投下一層陰影,眼睛圓潤,麵容清透,傍晚的路燈一盞盞亮起來,映照著那雙沉斂如靜湖的闃黑瞳仁仿佛有了細碎光亮。
他安靜地眺望著那輛出租車,看著它越變越小,駛入晚高峰的川流,最後瞧不見了。
“淮序……額,宋詞,宋詞是吧。”一位看起來資曆挺深的警察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埋怨道,“東躲西藏的,改的什麼名字,一回國就給我找事做,先說好,你那身份證跟我半點關係都沒有啊。”
“嗯。”方淮序遲遲沒有收回目光,“梁叔辛苦。”
梁元正擺了擺手:“你多在你大哥的事情上上點心,我就不辛苦了……嘿,還看呢,那姑娘跟你什麼關係?”
方淮序默了很久,鬆開手微微退後一步,窗簾蕩過來遮住了窗外的黃昏暮色,他整個人似乎都藏進了暗處,明明是具有壓迫感的身高,此刻看起來卻有點低落。
“見過。”
“嗬嗬。”梁元正皮笑肉不笑,“隻是見過就讓你隔著門縫一眼認出人,還鞍前馬後地學雷鋒做好事不留名?”
方淮序索性不答話了,他看了下時間丟下一句我先回去了,梁元正連忙追上來叫他一起吃飯。
“跟你在值班室蹲著一起吃泡麵?”
梁元正笑得像朵花:“你要是願意,可以給叔叔我炒兩個菜。”
方淮序麵無表情地睨他一眼。
見他要走,梁元正又追問了一句:“你現在住在哪兒?不打算……回家住嗎?”
窗外有夜晚五顏六色的霓虹燈閃爍不定,汽車飛馳射來一束雪亮的前燈光線,像一把薄如蟬翼的冷刀從窗邊迅速切至天花板後入鞘收定。夜市陸續開張,混雜的食物香氣夾著笑語聲喧被風遙遙吹進,窗簾晃動,看不清人影。
“我住在酒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