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為了我,可以做到這樣……
她不要離開我,第一次,有人我想要她離開,她說她不要離開……
我可不可以認為,她已離不開我?她已不能沒有我?
父皇有容妃他可以離開我,母妃太傷心她可以離開我,蘇雪有抱負他可以離開我,藥笙清本領太強他,可以離開我,小草……有娘……她……會離開我……
我猛地推開她!
“不、不可能!”我猛地站起,捂住耳朵,拚命阻擋自己聽到她令人心疼可以讓人升起憐惜的聲音。那聲音明明普普通通,卻在我耳際不斷盤旋,越來越響……我拉起她,搖晃她的肩膀朝她吼道:“你是撒謊,你以為你沒有,其實你有——其實你有!”我看著小草在拚命的搖頭晃腦,卻當看不見她的無辜。無助的是我,我不能一錯再錯,我受不了一痛再痛!
“我恨你!我恨這個皇宮!”我指過小草,指過殿內一切,我隨手抓過東西衝籠裡受到驚嚇而鳴叫不已的夜鶯投去,一個弧線,我猛然吸氣,把手騰放在胸口,我扯過唇瓣,吐出的話濕潤了酸澀的眼。
“它讓我這裡疼……”我由喉頭哽咽出聲,卻不自知,出生至今有過的關於喜悅的記憶抽遍全身,隻剩茫然、無助、不解,留下一個個黑無止境的深深空洞……
為什麼?你能告訴我嗎?
我不懂。
窗旁夜鶯撲扇翅膀,在籠中失色驚叫。
“小玄子是哪個時辰出去的?”我喝下熱茶暖暖身子,平複心情,心平氣和地問道為我在一旁沏茶的小草。現在天色已漆黑,將近子時,本來晚宴就辦得晚,回來又是胡鬨了一通,現下已很累了,眼酸澀得連帶全身都提不起精神。
小草看出了我的疲色,小心翼翼地又給我倒了一杯,勉強睜著比我還像核桃的雙眼,“亥時吧。奴婢剛回來,小玄子就和我交班守屋。”
一聲輕哼而出,遞給我茶杯的手明顯顫了下,猶豫的定在不遠處,顯然還沉浸在剛才的事中驚魂難定。我淡淡地從她手中接過,不理會小草神色閃過的受寵若驚。亥時出去,至今不回,小玄子阿……“恐怕他也和你一樣,做著至親相聚的好事呢。”我把心裡暗付的挑著,撇重就輕,暗含玄機地對小草說。小玄子也有親人,所以他最後也會離開我……她不是笨頭姑娘,一聽即懂,“不會的……”她喃呢著,卻怕越說越錯,語氣裡有一閃而過的害怕狐疑。她也不敢確定吧。人人都有私心,誰也不知彆人會乾出什麼事,有的時候,就連自己也不會預見到,自己會乾出什麼。
這就是人啊——搞來搞去還不是跟動物一樣。“主子……”她吞吞吐吐地望著我。
我睨她一眼,心還是會冒煙,於是迅速撇開。在嘴裡捉摸了半響還是漸漸妥了協,硬裡硬氣道,“放心吧,你若賴著不走我也趕不了你。但容妃的事我不會聽的,所以也省下口水彆妄想做說客。”我放下熒綠玉杯,夜裡閃爍的碧綠色暈光裡一圈漩渦,搖曳得生動。惹我的眼睛挪不開視線。
很小很小的時候,父皇、母妃和我——我曉得了幸福這個詞的含義……我以為人和人在一起,是為了讓對方歡笑幸福的;現在我知道,人對人,都是為了讓對方傷心難過……這個下場,恐怕自己也不知……
“我有預感,”我淡淡地掃過怕失去我般死死看著我莫名不已尚且理不出頭緒的小草,“小玄子會背棄我。”就跟你一樣。今晚,注定,所有的人都背叛了我。
如今獨缺小玄子。
小草傷心的垂下眼簾,乾澀的眼眶已流不出來淚,就像在說,我沒有。
空蕩的殿隻剩尷尬的兩個人,其他宮人不是睡就是忙去操心這三天皇儲住宮所需用度服侍妥當的事,深夜裡隻有遠遠傳來烏鴉及貓頭鷹的叫聲,受不了這份寧靜沉重,我一個人走出,遊蕩,即使明明發泄過了,心裡的事照舊堆積如山,不得緩解。
今天的事算個教訓,是我太自以為是。平常的驕縱令我掉以輕心,我忘了,被唬了,也算是活該。這局我買下當教訓好了。父皇和藥笙清果真是好拍檔阿,消息互通有無,讓我自己鑽了這個陷阱。難怪要我無論如何都獻個彩,讓我沒了心思也沒這個時間去察覺什麼陰謀詭計。當我那時說要贈物時,他們怕是早已止不住躲在牆角偷笑不止了吧,不,他們沒必要躲牆角,是躲在牆角隱忍不發自怨自哀的我,被他們引蛇出洞算計到了。
容妃的眼淚又一次勝利在那個亭廊裡。
是啊,不知不覺,我拖動著疲累得不斷走走停停的步伐,回過神來才發現竟挪步到了發誓永遠都不想再看到的地方!夜裡漆黑幽不見手,隻有四盞燈籠,枯竭地亮在四角——安亭。我絕望地瞅著這塊故土,透白的帳紗仍隨亭隨風隨湖麵飄逸,仿佛幾年了從沒有變過。
是沒有變過,容妃解決不了;我自己,也還沒有找到。自哀得有些好笑,呆呆地望了許久,卻再要不敢多走一步,靠近或撩那層白紗,飄動的如詩如畫般的聖境讓我想起那一日那一幕,轉眼又成了母妃靈柩前的蒼白。
一陣陰風淩烈襲來,吹起我薄薄錦緞製成的純白衣角,風由袖口鼓進又由腳底猛烈地呼出,我不做多想地張出手臂,任它毫無憐惜來回穿梭撫刮我的四肢、披散的長發統統向後揚去,我隻覺全身上下一陣酥麻,暢快淋漓中腦中空白一切,再無煩惱。便不住夢幻地想,假如我有翅膀,那麼此刻我便在飛翔……沒有翅膀的飛翔,注定還是要摔下。
幾篇畫麵從腦海躥過,頗為血腥卻看不清,我眼皮直跳,突地回過神,眼矇宛如上了彩,閃閃的緩緩睜開,我以為一入眼能遇見一片星辰,哪知天空還是幽藍的暗。月兒彎彎在中間,萬裡無雲。往下,湖麵旁的樹影柳條間,我眼珠猛地一縮,一個人影在對麵不躲不閃站得好好的。
訝地一聲差點呼之欲出,幸而那人見我嚇到似的情形立馬身手敏捷地從樹蔭下閃出,正大光明地朝我走近輕易暴露於月光之下,才勉強看清了站著的黑影。我稍作鎮定地默然無聲。
看來今夜注定風雲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