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卯卯死了。
懵懂的孩童,疾馳而來的轎車,麻木的身軀先於意誌,衝破了炎熱粘稠的空氣,將生機推與他人。
撕裂碾碎的疼痛壓出了濃鬱的鐵鏽味,暗紅的長河咕嘟翻湧著漫於眼前,河的另一頭,隻是受驚的孩子哭得中氣十足。
如果……當年……她能來得及……
漸漸合上的雙眼中沒有什麼成功的欣慰,隻有陷於回憶的深深不甘。
悠遠無儘的虛空中,是輕聲的歎息。
這一年,衛卯卯24歲,她救了一個孩子,然後她死了。
————
夏天的雨,總是來得那麼突然。
不過是把烤盤塞進烤箱那麼一個錯眼的功夫,窗外萬裡的晴空便被狂風席卷的大雨替過,天色也頃刻被壓得黑沉下來。
章詩蘭動作麻利地傾身關上廚房半開著的窗,邊抽了紙巾擦著右手背上淋到的雨滴,邊轉身快步走向了臥室。
淺粉色的臥室門掩著,隻留了一道小縫,她放輕了動作,伸手慢慢推開了門。
屋裡,層層疊疊的窗簾遮去了大雨下所剩無幾的天光,同時也攔住了多半的雨聲。在廚房聽到的劈裡啪啦聲,在此間隻剩了些許的淅瀝。
臥室很暗,章詩蘭沒急著開燈,隻脫了鞋踩上泡沫爬爬墊,躡手躡腳地走到了左邊占了一整麵牆的城堡床邊,低頭看向被枕頭堆疊圍住的小床。
昏暗中,小床上是蓋著小狐狸紗被睡得正好,似乎一點兒沒有被大雨打擾到的小胖團子。
章詩蘭溫柔了眉眼,彎下腰用乾淨的左手拉了拉被角,將一隻出逃小胖腳罩了回去。
隻剛直起身準備離開,她似是又想起了什麼,伸手向著小胖團子的腦袋摸去。
一摸……
一手的水!
……
“卯卯?”
“卯卯??”
“卯卯……”
……
坐在出租車裡的衛卯卯似乎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輕聲的,幾不可聞的。隻是四顧之下,車裡隻有旁邊駕駛座上沉默的司機大叔和窗外連綿的細雨。
秋雨連綿,並不是個適合出行的日子。
但是……她們誰都沒有改期再約的意思,甚至誰都沒有提到這場雨。
終於要見麵了,衛卯卯捏了捏了已經被自己攥得發燙的手機,嘴角不自覺地揚起。
緊張與期待交織成砰砰的心跳,在衛卯卯無暇關注之處,出租車的速度似乎有些快得離奇,窗外的風景一刻多變,很快她就看到了那塊熟悉的店牌。
還有店牌下的那個人……
“卯卯!”
拔高了的聲音,似從遙遠又似從極近處來,熟悉又陌生。隨著這一聲,出租車猛地晃動起來。車子,車外的風景,連同不遠處那風景裡打著傘的高挑身影皆一下子停滯,定格,而後整個世界如墜地之鏡,碎裂四散。
咫尺……
天涯……
衛卯卯睜開眼,四周的昏暗讓她不辨日夜,甚至有片刻不知身處何處的恍惚。
“寶寶怎麼又睡得一身汗?是不是做夢了?”
伴著耳邊那熟悉又陌生的女聲,床邊亮起了一小團橘色的燈光。
衛卯卯伸出胖爪揉了揉眼,扭頭看向叫醒自己的女人。昏黃的光下,是並不那麼清晰的眉眼和……太過令人懷念的氣息。
“媽媽~”衛卯卯向著女人張開雙手,也不管她身上還係著的圍裙,仰頭哼哼。
剛睡醒的小奶音,軟糯裡似還帶著點兒委屈。
章詩蘭本還想先取下身上的圍裙,隻是被似是等不及了的小團子哼唧著扭動著又喚了一聲,心中軟作一團,自是不顧其他,把胖團子一把抱了起來。
屬於團子的,柔軟得像是雲團一般的小胖肉,奶香奶香。
屬於母親的,溫暖的懷抱。新鮮糕點的,甜香甜香的味道。
衛卯卯緊緊地扒著母親的手臂,把臉深深埋在她的懷裡,許久許久,才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
太好了,這次的噩夢,被媽媽及時打斷了。
這是衛卯卯重生回幼時的第三天。
短短三天間,一次次的夢回那日,終於有一次,是在那場車禍發生前被喚醒的了。
衛卯卯重生前曾經聽說過一句話,“人世間的最殘忍,莫過於將一個人心中的最美好,在他的麵前徹底撕裂。”
如果沒有當年的那場車禍,那也不過是看過便過了的一句話而已。
然而那天,二十一歲的衛卯卯,生命中僅剩的最美好,真的碎裂在了她的眼前。
出租車外,僅幾步便可相見的程聽言,就在她的眼前,被一輛轎車撞倒,血色蔓延……
唯一的明亮在眼前湮滅,而後數年,直到衛卯卯死,都再未見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