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遙萬鄉》林斯如/著
晉江文學城首發
2023.11.01
遲來的暮色給錯落有致的古鎮掛了層薄霜,大大小小的街道裡都籠罩著潮濕的水汽。烏石地板上落滿盈白的花瓣,四溢的香氣繞得人暈頭轉向。
客棧小院裡,不知是誰帶頭撥動了吉他弦,緊接著,年輕人的唱笑聲也傳進了閣樓裡。
萬遙扯了張麵巾紙擦乾臉,直接順勢往床上一躺,她順手夠過隨行的斜挎包,從裡麵翻出支麵霜來。
她半眯著眼擰開蓋子,鼓脹的管身猶如泄氣的氣球,毫無預兆地“噗啦”一聲,霜體流得她滿手都是。
氣壓。
倒是忘了這一茬。
遲疑了半秒,趁殘局還能收拾之前,她索性將霜體塗滿了整張臉,視線也在霎時變得模糊起來。
情緒一如奶白色的傾瀉霜體,開始不斷往外界擴散開來,困倦也逐漸席卷全身上下。
她微微翻了個身,扯下充電器後拾起手機,不耐地等待著鈴聲響起。
可能真是困糊塗了,她習慣使然地打開了微信,頂端的加載圖標轉了又轉,悔意瞬間突襲四肢百骸。
消息一條接一條的彈出,足足震動了好幾十秒鐘,手機才在她的掌心安分下來。
緊接著,訂閱號彈出一則最新熱點訊息:[著名唐卡畫家因抑鬱症於家自殺,遺憾離世。]
萬遙不由得怔愣了片刻。
其實大同小異的報道內容,在這兩日已刷爆各大社交軟件。她一度以為再看到類似文章,能做到心如止水而不受影響。
手指,卻還是不受控製地顫抖了幾下。
[8月29日晚,漢籍唐卡畫家萬晚於家中輕生,錯失最佳施救時機,最終搶救無效、與世長辭。據相關屍檢報告顯示,畫家萬晚為割腕自殺,年僅27歲。]
報道內容還算是遵循客觀事實,評論區卻有不少桃色猜測。
治治小牛肉:[不知全貌不予評價!逝者已逝,諸位積點口德!]
xvbgh:[一樓真不是買的水軍嗎?]
人間學者:[溫馨提示,互聯網是有記憶的哦!上個月的熱搜大家還沒忘吧?萬晚蓄意勾引品漾集團董事,惡意破壞彆人的家庭。這種人簡直死有餘辜好嗎?]
小貝歐耶:[很難不同意樓上!評論區究竟在同情小三什麼啊?]
傷心小黑豆:[願全天下的小三都能像我們萬大畫家一樣,多一點自知之明,不要活著浪費資源。]
花五毛錢起的名字:[抑鬱症自殺就非得扯上網絡暴力嗎?那她跟彆人老公滾床單的時候,沒想過會被萬人唾罵嗎?小三暴斃OK?!]
……
萬遙可笑地望著評論區裡的“高談論闊”,不痛不癢的“割腕自殺”四字,概括了生命終止前的痛苦與掙紮。
她隻能默默地閉上了眼,但說到底,她與這些惡意揣測的人,又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彆呢?
她不僅是這場死亡的見證者。
更是殘忍的殺戮者。
她無助地抓撓著白皙的手臂,不安的情緒像蕁麻疹成片成片的冒出,惹得人煎熬又煩躁,仿佛置身於水深火熱的煉獄中一般。
“叮——”
鈴聲在胸腔處小幅度震動兩下。
萬遙的意識驀地從回憶中抽離,鈴聲在小樓裡顯得格外清晰。她平複了片刻,才睜開眼瞥向屏幕上的陌生號碼。
ip地址顯示為迪慶,她這才按下了接聽鍵。
“是你約了明天去香格裡拉?”
電話那頭的聲音略沉。
還算標準的普通話,夾雜著地方口音,語氣比較平淡自然,開口就是例行公事般的詢問。
萬遙的聲音也很沉,隻回了個“對”字。
對方又問:“幾個人?”
萬遙:“就我一個。”
“你住古城的南門還是北門?”
電話那頭雜音紛擾,男女肆意的歡聲笑語中,還夾雜著酒杯的碰撞聲,摻著語調含糊不清的藏語。
“什麼?”萬遙沒聽清。
對方又耐心地重複了一遍:“這樣,你先和客棧老板溝通下,確認好上車的位置後,發個微信給我就行。”
話畢,男人的聲音放緩了,又貼心地補了句:“我微信號跟手機同號。”
萬遙翻身下床走到窗口,掀開窗簾,樓下大廳透來隱約的光,老板娘和那群年輕人在院子裡玩得火熱。
她對著聽筒那邊輕輕“嗯”了一聲。
-
確認好上車地點之後,萬遙取下右耳的耳釘。
她抵著手機孔取出了電話卡,將卡和耳釘儘數丟進了抽水馬桶裡。
換上新辦的電話卡後,她又躺在床上注冊新的微信,最後選了張潦草的自拍照當頭像。
頭像、昵稱之類的瞧著還挺像那麼回事兒,萬遙這才將剛剛複製的電話號碼粘貼過來,給那位拚車司機發送了好友添加請求。
對方似乎就守在手機前,立即就同意了她的申請,還發來了以示友好的小表情。
香格裡拉小環線:[握手/握手/]
萬遙盯著他質樸的昵稱、灰沉沉的頭像、還有小黃手emoji表情,聊天界麵中透出一股濃鬱、又無法言喻的……成熟感。
她放下就給對方下了定義:中年男人。
還是那種古板、老套、無趣、接不上梗的中年老男人。
萬遙搖了搖腦袋:[位置分享]
香格裡拉小環線:[那你就在這個公交站等我。]
遙遙:[明天幾點?]
香格裡拉小環線:[六點半。]
遙遙:[車牌是·x230700嗎?]
香格裡拉小環線:[流汗/流汗/]
[你是怎麼知道的?]
萬遙這下徹底無語了:[你的頭像。]
香格裡拉小環線顯示正在輸入中,萬遙又點開他的頭像品鑒了兩眼,正是她所說的那輛灰色十座豐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