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落在了這架機甲上。
——顯然,這是一句最為簡單的陳述句。
但更詳細的事實卻是:皇子殿下自高空落下,被宇盜們轟炸了一路,人倒是毫發無損,加速度卻層層疊加。
當赤金晶骨在千分之一秒的時間內展開,砰然刺入機甲兩翼的時候,給駕駛艙帶來的巨大的衝擊力不亞於頭頂生受一顆炮彈。
薑見明生理意義上兩眼一黑,耳鳴尖銳地灌滿了全部意識,胸口氣血翻滾到差點窒息——後來他堅信這時沒被震暈過去那是自己毅力強韌。
早知道就該換更高級的雪鳩過來了……薑見明一咬舌尖,逼著自己清醒過來,眯著眼去看機甲上的那道人影。
尊貴的殿下顯然承受了同等的衝力,甚至連個緩壓防護都沒有,卻和沒事兒人似的直起身來。
白金卷發在烈風中舒展,加西亞皇子收起修長的晶骨,宛如一尊俊美無儔的戰神像。
薑見明再次無奈地感受到了人種之間的巨大差異……他甚至覺得殘人類和新人類之間的差距,或許要比舊紀元人類和黑猩猩之間的差距都要大。
〈緊急,緊急!機甲破損度達到27%,隨時有墜機可能……〉
薑見明側過身,提高聲音喊了一聲:“殿下。”
他的神情還是那麼溫和散漫,哪怕智腦正在瘋狂發出警報。
——哪怕近在咫尺的皇子,有著一張和已故的萊安儲君幾乎一模一樣的麵容。
隻是更加成熟俊美了些,仿佛那個記憶中的容貌確實度過了三年的光陰。
“升空。”
加西亞隻是垂眸掃了一眼這個奇怪的年輕人,下達命令時嗓音冰利,“追擊殘孽。”
經過剛剛那一遭,熔岩的機甲群損失不小,已經在列隊撤離了。
這群宇宙海盜最擅長的就是遊擊戰,打完一炮腳底抹油,逃跑能力之精,能把人氣得跳腳。
薑見明:“殿下,這架機甲快撐不住了。”
加西亞的語氣不容置疑:“它不會再受損了,升空。”
薑見明立刻解讀出了皇子的意思:因為他來了,他站在這裡,所以哪怕是在槍林彈雨之中穿梭,這架機甲也不會再被擊損。
……太像了。
就連這樣冷肅又極具攻擊性的性格和堪稱輕狂的做派都……
薑見明手上操縱著機甲升空,眼底晦暗。
如果說唯一的區彆,大約是他記憶中的萊安從不會用這樣居高臨下的語氣和他說話。
就算是當年他們的最後一麵……
那一次,小殿下很反常地對他說了冷話,然後決然離去。
但縱使如此,那也是戀人之間的決裂,而非上位者對下位者的發號施令。
〈緊急,緊急!機甲破損度達到百分之二十七,請立刻降落……〉
宇盜團負責斷後的幾架機甲還在瘋狂開火,然而加西亞身後再次展開晶骨,像一對天神羽翼般,將這架已經破破爛爛的M-激電18護在了正中。
轟!砰砰砰,轟……
爆炸聲接連不斷,卻沒有一顆炮彈能夠打穿這對巨大的赤金晶骨。皇子殿下說到做到,居然真的全都擋下來了。
“……”
薑見明沉默著。他記得萊安的晶骨,展開時好像世間一切光芒都會被吞吃進去,強悍得令人畏懼,好像天生帶著近乎殘忍的侵略性。
那是帝國屈指可數的超S級晶骨,也是機甲大炮都打不穿的硬度,也是隨意延展形態的韌度。
他本以為此生不會再見到了。
“一點鐘方向,傾角16.3°,開炮。”
上方傳來皇子略顯冰冷的嗓音。
薑見明很聽話地開了一炮,遠處似乎有一架灰黑機甲墜下來,又似乎是兩架……這並不重要。
他聽見自己的心臟在胸腔內撞得飛快,耳膜內咚咚鼓動,渾身的血脈也在隨之搏動,從冰冷變得滾燙。
容貌、嗓音、性格、晶骨、舉止……哪怕細處還是有著毫厘的差異,但也過於相似,相似到足可以認定為同一個人。
薑見明咬緊了發抖的牙關。
他做了萬般籌劃來走這一趟,其實隻是為了八個字: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可能性有很多,但不外乎:他找到了萊安的活人,或他找到了萊安的屍體,或他在找到什麼之前自己先變成屍體。
當下的情況,顯然不能歸於其中的任何一類。
——他來到遠星際的第一天,就遇見了他本應死在宙海深處的小殿下。
小殿下卻另有了名字與身份,並且似乎從未曾認識過他。
間或往下一瞥,銀北鬥基地已經漸漸被甩在很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