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殼(2) 幾乎要在掌心燒成一把火。……(2 / 2)

黎明沉眠[星際] 嶽千月 5718 字 10個月前

他不想看這個人轉身離開,就開口說:“殿下,您知道您耽誤了我多長時間麼……我說過,我們在計時賽。”

加西亞駐足,側頭沉吟一秒。

一秒後他下了判斷:“那是小事。”

“不是小事。”薑見明猛地從駕駛艙內站起身來,他起得太急,胸口一陣心悸難受。

但他沒管,而是趕上前兩步,去抓加西亞的手腕,“所以您應該彌補我的……”

——哧。

薑見明手指一疼。

他怔怔地看到加西亞的手腕處刺出赤金色的晶體,卡住了自己的手指。

晶骨被迅速收回,加西亞回頭看了他一眼,淡聲解釋了句:“不是故意的。”

薑見明垂下眼,緩緩收回手:“不……是我唐突了。高階晶骨會有本能防禦,我知道。”

他的確知道。

隻是萊安以前從來不對他設防,也絕不會在他麵前釋放出攻擊性的晶骨,他才一時忘記了。

加西亞:“還有什麼事?”

薑見明勉強定了定心神,把原先想留人的話語咽回肚子,啞聲說:“既然功過相抵,您應該把罪證還給我……那顆子彈。”

加西亞停頓一瞬,摸出了那枚彈殼。

或許是因為彈殼太小,這兒又起了風,再拋容易落空……皇子殿下親自走了回來。

加西亞說:“伸手。”

薑見明伸出右手,掌心平攤。

加西亞垂下眼,捏著那枚空彈殼,將它放在了薑見明掌心裡。

黃銅色的彈殼滾動了一下,邊沿反射著陽光,很刺眼。

薑見明被這點光照得眼前一陣暈眩。

那些症狀又不依不饒地找上來,他覺得呼吸困難,心臟亂跳。

他難過又茫然地想:可是現在小殿下不給他碰了。

五指用力按上胸口,薑見明微微蹙起細長的眉,痛苦之色一閃而過。

加西亞倏然抬眼看他:“你……?”

薑見明撐住機甲,低喘說:“咳……抱歉。今天身體狀況不太好。”

他回到雪鳩的駕駛艙裡,緩了緩,衝加西亞點頭示意無礙:“殿下請回吧。”

加西亞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張蒼白的臉龐。

他也轉身,邁進激電的駕駛艙。

幾秒後,激電升空。

機甲很快消失在層雲的邊緣。

薑見明一直仰頭看著,直到青黑色的機甲再也看不見,他還在看著。

看這一望無際的遼闊青天,這是異星的青天。

忽然,他想起什麼,匆忙脫掉了手套,重新將那枚彈殼握在手中。

但是已經沒有加西亞留下的體溫了,那枚子彈像自己的肌膚一樣冰冷。

阿爾法異星氣候嚴寒,人類的溫度消散得太快。

薑見明出神地看著這枚黃銅色的子彈殼。

他的眼瞳深黑而寂靜,像群星不再閃爍的宇宙。

三年了,自從萊安殿下犧牲的消息傳遍帝國,自從他決定要在畢業後加入銀北鬥……

他度過的一千多個日夜裡,就隻剩下了這一件事。

他已經為此交付了自己的餘生。

而現在,薑見明忽然意識到,他好像也是這樣的一枚空彈殼了。

外表還能映著光,殼子仿佛還很堅硬;裡頭卻已經被燒了個一乾二淨,冷卻成殘損的狀態。

他已經……

〈滴————〉

機甲內傳來提示音。

這是薑見明預先設好的定時,意味著計時賽的時間快到了。

他最終隻拿到了五塊真晶礦,這個成績注定墊底兒,說不定還是倒數第一呢。

那個賭約,當然也輸定了。

薑見明驀地抿緊了唇,他眼底冷得像結了一層霜,緊咬著牙,輕而急地喘息著。

本來不該這樣的,他本來計劃得那麼穩妥、那麼完美。

就像……就像他在養父走後,也曾為自己的人生規劃。

能被凱奧斯軍校錄取是殊榮,今後的人生理應踏上康莊大道。等畢業了,他可以去教書,或者在國政機構裡找個文職,薪水都挺不錯。

亞斯蘭星城不像遠星際,在大多數情況下,殘人類不會被歧視反而會被照顧,何況近年來兩人種的平權運動越來越多了。

以他凱奧斯軍校畢業生的出身,日後會有不少人尊敬地叫他一聲“薑先生”,甚至“薑閣下”。

他真的可以像對陳老元帥說過的那樣,養條狗,抱個小女孩子,攢夠了錢搬去光榮自治領養老。

或許還能找一個平凡但踏實過日子的愛人,那個人也會對他很好。

但是。

但是他的小殿下……總是這樣毫無征兆地出現,又無比利落乾淨地離開,像一陣桀驁恣睢的金風刮過就走,留下一切都被打亂了的他,孤守著滿地狼藉。

……

切成飛行態的雪鳩飛出了深處區域,薑見明去找他那架激電。

層層植被被拋在身後,視野間明暗交替,直到雪鳩穿出密林,豁然開朗——

薑見明猛地停下機甲!

他驚愕地看著麵前的景象。

眼前一片赤色,無數紅毛蟲死在這裡,像是好幾窩子的蛇都被人引到這裡,再慘遭屠戮了一般。

上方樹蔭斑駁地落下,每一條死蛇都被赤金色的真晶刺穿了頭部,一擊致命。

蛇屍交疊的儘頭,停著他的M-激電18。

薑見明想起加西亞肯定的語氣。

“那是小事。”

很輕鬆就能幫你解決的小事。

皇子殿下過分體貼,蛇屍已經照射過固化射線了,一塊塊真晶礦凝在蛇屍上。

陽光下,形成一片耀眼的紅海白浪。

薑見明怔在那裡,這片白浪將他簇擁,晶粒子的波動正像水波一樣來回蕩漾。

幾秒後,他仿佛不堪眼前此景一樣,猛地閉上了雙眼,忍不住低低咳嗽起來。

他想錯了。

那個人明明……

每次都走得一點也不利落乾淨。

右手裡,那顆空殼子彈被他越攥越緊,幾乎要在掌心燒成一把火。

許久,薑見明抬起手,上身卻佝僂下去——

他弓著腰,將緊握的右手放在唇瓣上。黑發散落,遮住了蒼白的臉頰。

這是一個隱忍的深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