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區執行局後勤倉庫。
派伊站在抽屜前麵,從中取出一雙全新的消毒手套拆開包裝。黑暗中,塑料包裝袋撕裂的聲音有一種動人的清脆,像是被人踩裂的乾枯樹葉。
他喜歡昏暗的環境,所以倉庫中隻有操作平台的上方點了一盞燈。
那盞電燈正發出蒼白的光芒,不大不小,卻正好是派伊卻欣賞的。
他欣賞這燈光正如他欣賞自己,不是因為優秀,不是因為滿意,而是因為它不引人注目。
如果這光芒太過明亮,那麼倉庫中的其它東西就會吸引人的眼球,分散人的注意力,叫人忘記枯燥的工作,轉而儘情去享樂;如果這光芒太過暗淡,就不能照亮操作台上的器具。
隻有這樣是剛剛好的。
它發揮了價值,同時又默默無聞。但如果有人因此而覺得關閉它也無所謂,那麼他就會好好嘗嘗黑暗的滋味。
派伊樂於這樣,他總是把一頭棕色的短發弄得蓬鬆柔軟,讓蜜糖色的眼睛裡泛出平和,而他隻有十九歲的年齡使這一切偽裝更為妥帖合適。
富有親切感的麵容讓他受益頗多,除非長久相處或是獨具慧眼,沒人能輕易發現他的本質。
童年時期,他在外城長大。那段日子的痛苦與悲傷,他至今仍然能很清楚地記得。擁有一段難忘的回憶後,你很難不再去想起它,即使能在白晝中控製住心神,夜裡的夢境也總會背叛大腦。
臟兮兮的房子,煙頭和汙水。破布一樣的衣服,角落裡蜷縮的孩子,滿身傷疤,瘦骨嶙峋,大得出奇的眼睛。
他記得父母吵架的每一句話,記得供應不多的食物,記得不死心的人為了評分而強撐的笑臉,記得那透過破爛殘缺的窗戶,照到地板上的月光。
銀色的光點朦朦朧朧,如夢似幻。
他當然最記得自己,一個年幼的孩子,因注意到桌上的半塊壓縮餅,而躡手躡腳地爬過去,伸手試圖掰上一小塊,下一刻,卻遭受暴雨一般襲來的拳打腳踢,和如影隨形的窒息與痛苦,以至於昏迷過去,錯過了遷移的隊伍。
他在沙塵暴中掙紮前行,險些踏進一塊廢棄的輻射封鎖區。
如果不是上天賜予他奇跡,他早就死成一堆沒人在乎的骨頭。舊紀元的骷髏尚有野狗叼走磨牙,而新紀元甚至已沒有狗這個物種。
有時他會極度羞愧,對自己的懦弱生氣。
十幾年過去了,你怎麼還會在意這些?
你是個白癡。
你已經掌握了知識,擁有了能力,是時候戰勝夢魘中的自己了,如此弱小的你,怎麼對得起埃布爾先生?
他把你從外城帶回來,資助你上機械學的課程,幫你留在執行局,你就打算這樣報答他?
——用沉湎在過去的愚蠢思維?
派伊突然晃了晃頭,他知道這是自己因為長時間的維修工作而使得被壓抑的情緒出現了。
也許是時候該休息一下了,他想,我已經把那台仿生人修了個差不多,不如等先生他們吃午飯回來再繼續。
埃布爾先生會給我帶一份午飯的,派伊對此很有自信。
他脫下剛戴好的手套,坐到椅子上,拿起遙控器打開了近處的電視機。
電視機被打開後,根據算法自動跳轉到最熱門的頻道進行播放。
金發碧眼的主持人穿著西裝端坐在桌前,雙手捏著稿子,俊朗的麵容上帶著笑意,用端莊的態度麵對台下的觀眾席位。
派伊對他有些印象,這個人因出色的容貌和標準磁性的聲音成為了電視台的新秀寵兒。
說了一段開場白後,主持人輕輕拿起一個盒子。
“親愛的公民們,我們都知道新紀元的偉大之處在於科技。畢竟,美麗又偉大的希爾塔係統就是人類科技的結晶。”
觀眾們認真聽著他的話,演播廳裡十分安靜。
“誰能想到在舊紀元,一些學者認為科技高速發展是件壞事呢?”主持人裝模作樣地感慨兩聲,“哦,當然,新舊紀元交替時發生了許多令人不愉快的戰爭,可是老實說,這和科學有什麼關係呢?還不是那時候的人們道德水平不夠高。”
“殘暴、貪婪,永無止儘的欲望。就算有一天,他們把天弄塌下來了,我也一點兒都不奇怪。”
“現在?現在我們可不會這樣了。希爾塔會確保大家良好成長的。”
台下爆發出一陣歡呼聲。
主持人露出愈發親近的笑容:“內城區在希爾塔的著重治理下,長期、持續地取得不俗進步,這是可喜可賀的事實。”
“不過,由於我們的科學家實在是太能乾了。”說到這裡,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許多新發明讓公民們一頭霧水,鬨出些笑話。哦,看看吧,那麼多方便的機器,大家還來不及搞清楚說明,就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中,把我們服務得舒舒服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