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孺子可教矣。(2 / 2)

碎玉投珠 北南 4584 字 10個月前

紀慎語稀罕道:“還有三十年,你都安排好五十歲了?”

丁漢白說:“當然,五十歲天命已定,錢也掙夠了,手藝和本事教給兒子,我天天玩兒。”他講得頭頭是道,紀慎語提問生女兒呢?他回答:“我有原則,傳兒不傳女。”

開玩笑,雕刻那麼苦,一雙手磨得刀槍不入,哪舍得讓閨女乾。姑娘家,讀讀書,做點感興趣的,像薑采薇那樣最好。丁漢白想。

紀慎語偏堵他:“那你沒生兒子,手藝不就失傳了?”

丁漢白睨一眼:“我不會收徒弟嗎?但我的徒弟一定得天分高,不然寧可不收。況且失傳怎麼了,又不是四大發明,還不許失傳嗎?”

紀慎語辯不過,覺得丁漢白語文估計是第一名,總有話說。他沉默間想起紀芳許,其實有兒子又怎樣呢?連燒紙祭祀都隔著千山萬水,隻能托夢責怪一句“那也不見得你想我”。

他的目光落在青瓷瓶上,遺憾更甚,紀芳許教給他這本事,大概以後也要荒廢了。

丁漢白不明情況,順著紀慎語的視線看去,大方說道:“你不是想交換麼?給你好了。”

兜兜轉轉,青瓷瓶又回到紀慎語手上,他哭笑不得,抱回屋後靠著門發呆。梁鶴乘當時說萬事有定數,隻看緣分,可十萬塊的緣分太奢侈,從一個絕症老頭那兒得來,恐會折壽。

三天後,丁漢白頂著瓢潑大雨上班,到文物局門口時被一輛破板車擋著路,降下車窗衝門衛室喊人,警衛卻搡出來一老頭。

“怎麼回事兒?”丁漢白問。

警衛說:“博物館收廢品的,想把局裡生意也做了,攆不走。”

老頭戴著舊式草帽,布鞋褲管都濕了,丁漢白看不過眼,說:“讓他進去避避雨,我遞申請,看看能不能把活兒包給他。”

他停好車進樓,在樓門口遇上老頭躲雨,腳一頓的工夫老頭把草帽摘了,臉麵露出來,不是張斯年是誰?!

張斯年抹去水珠:“你還遞申請麼?”

丁漢白覺得這老頭挺操蛋,隔著一米五笑起來:“遞啊,以後你常來,我有什麼好東西都給你看,十萬一件大甩賣。”

他說完進樓上班,到辦公室後手寫份申請給張寅,一間辦公室批準,那其他部門也懶得再找,很簡單的事兒。張寅磨蹭,擦墨水瓶、擰鋼筆管、吸完擦乾淨,終於肯簽下自己不太響亮的大名。

丁漢白吸吸鼻子,循著一股檀香低頭,在桌上看到小香爐。怪不得磨嘰,原來是等他發現這彆有洞天,香爐裡放著香包,想必很寶貝,不肯用真香熏燎了爐壁。

他俯身欣賞,假話連篇:“宋代哥窯的,真漂亮。”

張寅總算簽完:“乾隆時期仿的,普通哥釉而已。”

“那是我走眼了。”丁漢白把對方舉上高階,估計本周運勢都順順利利。離開後忙了一會兒,雨小後收拾出兩箱廢品,張斯年仍在樓門口,見他出來自覺接過。

“開條的時候多加點,你報銷是不是占便宜?”

丁漢白感覺受了侮辱:“萬把塊我都不眨眼,稀罕賣廢品貪個差價?”

張斯年本就是開玩笑,樂道:“對了,你不是說在博物館工作麼?”

丁漢白也笑:“許你賣贗品,不許我謊報個人信息?”他乾脆把話說開,“當時你說那瓶子來自福建,還是有點唬人的。”

既然張斯年承包了博物館的廢品,那肯定沒少逛,因此見過那批出水殘片。張斯年頗有興致地點點頭:“唬人的話,沒騙過你?”

丁漢白感覺又受了侮辱,這行誰憑著話語鑒定啊,最他媽不靠譜的就是一張嘴。他聊天偷閒:“那青瓷瓶用的是拚接法,之所以亂真是因為材料真實,當然技術也不賴。”

張斯年瞎眼進了雨水,泛著紅:“還有彆的門道沒有?”

“還有粘附、埋藏,或偽造局部,或整器作假。”丁漢白說。他早將《如山如海》裡的東西反複背爛學透,作偽手法三二一,鑒定方式四五六,熟記於心。

張斯年問:“那你看出是假的還買?”

丁漢白當時為了研究而已,何況他沒覺得三萬有什麼。既然聊到這兒,他壞心膨脹,噙著笑看對方,張斯年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瞎眼睜合恍然明白。

“你這孫子!”老頭大罵,“百壽紋瓶是贗品!”

丁漢白哄道:“贗品也是高級貨,我敢說,你拿出去探探,沒人看得出來,轉手又是一高價。”

張斯年大怒,怒的是自己走眼,貌似不關乎其他。半晌平複未果,陰陽怪氣地說道:“文物局的就是厲害,不像倒騰古玩的,偏能倒騰到點子上。”

丁漢白說:“誇我個人就行,彆帶單位組織。”他反手一指大樓,“我們主任倒騰個假的哥釉小香爐,傻美傻美的,我都替他沒麵兒。”

“你怎麼知道是假的?”

“那隻小香爐器身布滿金絲鐵線開片,仿製難度相當大。幸虧我記性不錯,對於這種向來是選幾處封存入腦,線與線的距離稍有不同就能看出來。”

賣個廢品偷懶許久,雨都停了,張斯年準備走人,笑著,哼著京戲,全然不似剛才生氣,倒像人逢喜事。他走下台階,回頭衝丁漢白喊:“你想不想看真正的哥釉小香爐?”

丁漢白恍惚沒應,被這老梆子的眼神懾住。

“崇水57號,彆空著手,打二兩白酒。”張斯年斂去眼中精光,扣上草帽,邊走邊念白,“孺子可教矣。”

而此時紀慎語已經到了淼安25號,一道悶雷卷過,隱約要發生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