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探(終) 和她住在一起一定很難吧?……(2 / 2)

半衰期 深巷月 3561 字 10個月前

也沒有牛奶,沒有麵包。隻有雨,拉起的警戒線。她的腳步和她的語速一樣快,子彈一樣。她的嘴型在說:“不可能是……隻可能……”

現在他正考慮把他記過的那些筆記本在網上拍賣掉。她曾經誇過他的筆跡清晰而優美。

“不像我,”她就坐在那張書桌前,手指支撐著太陽穴,右手翻動著紙張,一頁,一頁。

當時他隻是自得地微笑,感覺心臟已經變得又輕又暖,幾乎飄起來。她又緊接著說,“關於上次你說的那種可能,其實已經很清晰了……”

什麼很清晰?

於是他又想起了直升機的槳。在頭頂劃過卷起的氣流。那轟鳴聲。夜裡冰涼的霧氣。碎了的玻璃窗。玩笑般的塗鴉。最後一刻。永遠都是最後一刻。

她就靠這個活著,靠這些最後一刻,靠它們的生與死,它們的危險。她像一個餓極了的人大口大口地吞食著它們,喝著它們,抓起它們往嘴裡塞。

而那些危險,那些聰明絕頂的線索,曾經怎樣照亮了他的歲月!他像一條忠實的獵犬,追逐著那些明亮的光斑,在危險的小徑裡無憂無慮地奔跑著,吠叫著,直到那光亮的源頭無可避免地趨向衰弱,逐漸隱入黑暗。

“我們將在沒有黑暗的地方相見。”他自言自語地說。然後他拉上窗簾,便看不見黑夜。他走到床邊坐下,彎下身緊緊地抱住頭。

他開始勾勒出自己生活中缺少怎樣一個人。這個人——她應該從不讀偵探小說,甚至連電視上的連環殺手也不會驚擾她吃麥片的勺子。她的步伐應該是不疾不徐的,讓他可以挽著她的手臂,晚飯後在街道上散步,像一對真正的情侶。

他最終找到了她,在超市結賬的隊伍裡。

他鼓起勇氣和她搭訕。他們一起出去吃了晚餐,又見麵了幾次。

在燭光裡她指著他的下巴說喜歡他胡子的形狀。然後他決定搬進她的住處。

在床上,這位幼兒園教師向他描繪他們未來的孩子,應該是長著棕頭發,棕眼睛。而他默默地聽著,心想,隻要未出世的孩子從不讀偵探小說就好。

“隻要像你一樣就好。”他在她耳邊說。

他終於找到了工作。是那種麵試時會被驚訝說“這份工作……也許對你來說……我可以問問你為什麼想來應聘嗎”的工作。

自從孩子出世後,他每天都感覺更累了,背部開始長期性疼痛。給孩子買紙尿褲時,他總是到超市裡去順便買上一提啤酒。

回家脫了鞋子在沙發上看足球。

他左手提著紙尿褲,右手提著啤酒。街上任何一個人都是他。他是任何一個穿大衣低頭趕路的人。

“你不是世界上最好的室友。但你會成為一個很好的丈夫,很好的父親。”

那次好不容易追上推門而出的她,她感慨地對他說,“你會發現你很適合留胡子。還會發現你其實對足球很感興趣。”

那已經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陰天。又是一個沒有雲的陰天。在同一條街道上。他走在回家的路上,並沒戴著耳機,也不需要戴,兩眼在夢遊。

當時他沒認出警察。迎麵走過來的一位警察認出了他。

警察遠遠向他招手,說“嘿!”他注意到了那張熟悉的臉,警惕地看著,盤算著換條路走。警察卻走上前來攬住他的肩,開玩笑地問他怎麼留起了胡子。

“真懷念從前的時候。”警察感慨地說。“真了不起,不是嗎?從前。”

他緊繃著下巴。然而警察並沒有變臉色,隻是善意地朝他笑了笑。

“真是了不起。”警察說,“你,還有她所做的。一切。你不知道,這是多大的……它對於我們來說的意義……真是感謝她。她曾經是個多麼了不起的天才。”

他沒說一句話。他仍然想著電視上即將開始的球賽,感受到手裡啤酒沉甸甸的重量。

警察難為情似的,放低了音調:“當然……現在清楚了……一切都清楚了。她肯定也為她做的感到很自豪,在她知道自己會死之前,不是嗎?她就是那樣的人,我們都知道她是那種人。我們都清楚。”

那顆流星。城市裡某個人迎來了命中注定、期待已久的死亡。她在他耳邊說:“為了你永遠不會知道它意味著什麼。”

“什麼……”他聽見自己低聲說,“我不明白……我不……什麼意思……”

電視上、報紙上、網絡上說的什麼、寫的什麼,他全不明白。他隻是想起來那唯一一個擁抱。

然後,他明白了。於是天上的雨像音符一樣砸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