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期告彆了母親,依依不舍地離開墓園,剛走到公交站台下麵,瓢潑大雨頃刻落下,在柏油路上砸出接二連三的水花。
狂風呼嘯而過,帶著豆大的雨滴朝著四麵八方亂砸,許期才剛在站台下麵站了一分鐘,臉上已經被冷雨砸了數十下。
他掏出手機準備在打車軟件上叫個車,沒想到的是前麵居然有八十個人在排隊。
許期倒抽一口冷氣,不過看了一會兒手機,他前半身的衣服基本上都被雨水浸透了,砭骨的風兒一吹,那叫一個透心涼。
許期扯上兜帽,不由自主地縮起了肩膀,他想了片刻,最後還是撥通了陳林的電話。
手機裡的騷氣DJ音樂足足響了一分鐘,陳林才接通了電話,扯著嗓子喊道:“喂,許老板有何貴乾呀?”
電話那邊很吵,聽聲音像是在酒吧裡,許期被冷風吹得聲音發顫:“你喝酒了嗎?”
“剛過來,準備喝呢。”
“彆喝了,我在常青墓園,過來接一下我。”
“啊?”陳林得意洋洋地笑道:“叫爸爸。”
許期翻了個白眼:“我在公交站台快凍死了,快來。”
說完,許期就掛了電話,索性蹲在站台的小角落裡,他雙手揣在口袋裡縮成一團,看上去像一隻無處可去的流浪動物,身上的濕衣服更顯狼狽。
許期向來不喜歡雨天,空氣潮濕,天霧蒙蒙的,就連人的心情也會跟著變得陰鬱。
許期抽了幾口冷氣,看著馬路上開著前照燈,激起水花,“滋啦”而過的車輛,一股濃烈的熟悉感襲上心頭。
那是三年前的初春,許正瀾和媽媽頭一次因為出軌的事情在家裡吵了一架,據媽媽說,是她在商場裡連續幾次撞見了許正瀾和李麗雪,所以在那天回家後,才親自質問了許正瀾。
許正瀾矢口否認,還說媽媽無理取鬨,要把她扔出去。
許正瀾沒有把媽媽扔出去,但媽媽自己收拾行李離開了,許期現在居住的房子,就是媽媽當年住過的地方。
媽媽把自己關在臥室裡誰也不見,即使是見到許期也很冷淡,她看上去十分冷靜,可每每都把許期往房子外麵推,瘋了一樣不讓許期靠近自己,到後來,媽媽直接換了鎖,也不讓許期進來了。
那也是一個陰雨天,被拋棄的感覺在許期心中滋生,他沒有回學校上課,而是買了最快的機票飛到了長慶。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就是突然很想見沈樂。
許期繞著長慶市轉了一整圈,去了所有沈樂可能會在的地方,最後,卻在長慶市第一醫院門前的公交站台裡找到了沈樂。
二三月份的長慶市已經開始回溫,沈樂穿著一件灰色夾棉外套,頭上戴著連衣帽,微長的劉海遮住了上半隻眼睛,她麵色蒼白,下巴削尖,起皮的嘴唇上沒有一點血色,整個人看上去非常憔悴。
視線往下,沈樂半隻手縮在衣袖裡,手指上指甲微長,看上去已經很久沒有修剪了,瘦長的手指中間掛著從醫院裡拿出來的塑料袋,裡麵裝著一些藥。
“呀!好像下雨了!”人群裡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等在站台邊的人不約而同地抬起頭,有人撐開了傘,有人把手擋在頭頂。
沈樂呆滯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直到一滴雨水落在她額頭上,沈樂才遲鈍地抬起手,擦去額頭上的水漬。
一聲驚雷從雲層中炸裂而出,人群中一陣喧嘩,雨在一瞬間大了起來。
許期看見沈樂被人踩了幾腳,她連連退了幾步,雨勢越來越大,她看上去沒有帶傘,像隻茫然失措的兔子一樣,削薄的後背幾乎貼在了廣告欄上。
許期連忙從包裡把傘抽了出來,急忙跑到沈樂跟前,把傘塞進沈樂手裡,又在沈樂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就轉身跑開了。
許期在不經意間輕笑,那時候的自己,連話都不敢跟沈樂說。
半個小時後,晃眼的車燈從迅速逼近,刹車聲一響,滾圓厚實的車輪激起一浪雨水,灑了許期一身。
許期盯著眼前炫彩奪目的熒光粉跑車迅速起身,接著又看見車窗被搖下,陳林揉著自己的一團藍毛朝許期吹了個口哨:“兒子,上車!”
許期凍得直抽氣,身上又因為陳林那糟糕的刹車技術濕了一大片,他連打了幾個噴嚏,罵道:“陳林你的輪胎上長了鏟子嗎!”
陳林捧腹大笑,催促道:“快上來快上來,車上有衣服。”
許期跑到雨中,拉開車門,迅速坐了進去。
陳林開大了暖氣,說:“有毛巾和新衣服,自己弄。”
陳林把許期送回了家,許期脫下都能擰出水來的鞋子,一頭栽在沙發上。
因為心裡想著今天是媽媽的忌日,許期幾乎一晚上都沒有睡著覺,剛剛又淋了雨,現在回到暖烘烘的家裡,一股倦意很快就襲遍許期全身。
許期這一睡就睡到了晚上八點,他感覺後背有點發涼,便扯了沙發上的被子蓋在身上,可在蓋了一會兒被子後,許期又感覺身上很熱,他睜開眼睛,剛坐起來就感覺腦袋重得像是要掉下來一樣。
許期心底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他趿著拖鞋找到家裡的醫藥箱,一量體溫,39.5°。
許期認命地歎了聲氣,吃了幾片退燒藥後便回到了房間,悶在被子裡繼續睡覺。
窗子被雨滴砸得劈啪作響,這場秋雨,從武南下到了長禮。
沈樂在房間裡戴著耳機,一絲不苟地盯著電腦屏幕上的音軌,手指緊抵著下巴,身體隨著樂曲的節奏輕晃。
“轟隆——”
雷聲一響,閃電的光穿透了薄紗窗簾,在房間急促掠過。
沈樂眉頭微皺,起身把裡麵那層黑色遮光簾拉上,把來自自然的咆哮聲隔絕在外。
沈樂拿起手機,直接點開有一個紅點點的微信。
班群裡發了幾條用電安全的通知,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沈樂咬著下唇點開和許期的對話框,上麵隻有自己在下午六點發過去的一條消息:“我準備開始寫曲子了。”
可許期,卻遲遲沒有回複。
沈樂把手機放回桌麵上,聽著外麵雨水衝刷樹葉的聲音,心裡無端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