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離開前放在最表麵的那本化學必修二卻掉在了地上。
他這人記筆記不喜歡用筆記本,喜歡書本裡記得滿滿當當和原本的印書字體齊齊挨在一塊兒的存在感,這樣讓他覺得充實。
現在這本記滿筆記的化學書兩邊翻開,剛好正中,不像是風吹的。初陽蹲下去,準備伸手撿起來,可是剛一觸上,就碰到了什麼黏性的液體。
他一下子彈跳起來,驚了已經到他身前正準備蹲下來的明來一跳。
初陽看了另外沒掉下去的那幾本一眼,嫌惡得五官都皺起來,冷冰冰地說:“我不要了。”
那隻碰過書的手伸得老遠,生怕有什麼臟東西會順著他臂膀爬過來,使勁地甩著。
明來蹲下,小心翼翼地翻開,下麵一頁上粘著一張被使用過的餐巾紙,隱隱滲出淡黃色的液體。他把書撿起來,放在隔另外一堆書很遠的地方,也很冰冷地道:“你放這兒多久了?”
“就……大概快二十分鐘了。”
明來過去檢查另外幾本,沒有問題,他問道:“也不要了嗎?”
“不想要了。”
“你晚上學那麼多?”明來話題轉得快,讓初陽小小地感動了一下。
“嗯。”初陽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臉因為生悶氣而憋紅,那隻手還再不停地小幅度地甩著。
“我幫你處理吧!”明來道。
“嗯?”
“去洗手間。”
2.
初陽躲得遠遠地,貼牆而站。看到明來把一堆書抱在盥洗室的台子上,那空洞卻又沉重的碰撞聲把狂跳不已的心臟敲得稀碎,變成一堆跳跳糖胡亂地跳。
那些刺逃逸了。
他覺得自己也應該趕緊跳走。
但明來過來了,一把逮住他的手腕往台子那邊拉,拉到水龍頭下,冰涼刺骨的水嘩啦啦地流瀉到他的手上。
好了,跳跳糖似的碎心臟被冰凍了。
很快,冰到麻木不已的手又忽然活了過來,因為覆上了一隻略顯溫暖的手……心。
明來是用手心幫他搓的。沒剛才那麼蠻力,輕輕柔柔地,仿佛拭去一縷停住的微風。
長久漫長的冷戰,就這麼輕輕鬆鬆地被他拭去了。
初陽終於抬眸望著明來,“對不起。”
“嗯。”明來簡單回應,好像從沒在乎過。
他好冷漠,初陽想用這隻冰手抽他兩個大嘴巴子。
但是,看在手被他搓暖也搓乾淨的份上,網開一麵也留他一麵。
“你不生氣嗎?”初陽又問。
“你幫我救活了樹苗,當還一個道歉了。”明來邊搓邊說,很仔細。動作和話語都很仔細。
他不生氣了。這是答案。宋初陽不單純,他隻是要親自得到證實。
如果老師不親口說那些話都是玩笑,他就會真的相信,周任大殺四方浴血歸來成為人民教師春風化雨。這多瀟灑?
相信了有何不好?又沒有損失。
“我說的那些話,不是真的。你不是沒人要,你很好。”
“嗯。”
“明叔他們,我爸我爺還有……我。”
“我知道你什麼意思。”手洗好了,明來關了水龍頭。
用了洗手液,香香的。他的心臟收攏複原,又溫熱而幸福地跳動。
“你不用說清楚,我知道你想表達什麼。”明來眸子轉向那堆書,話題也順移了過去,“把這一頁撕了就行。我看這一頁你也沒記多少,內容也不是特彆重點。”說完,把那本化學書拿起來。
“你彆費勁兒了,真的,我不要了。”
“這是化學書,你記了很多筆記。”
“不要!”
明來呆呆地看著他,沉默了很久。終於,狠下心一撕,乾淨利落。撕下來那頁被扔進了垃圾桶裡。
“我把我的換給你。”明來走過去,又一一檢查其他的,沒等初陽壓下驚疑回應,淡淡的嗓音就又亮起,“沒記多少筆記,你自己要謄抄一遍。看一下這些書沒問題的話,跟我回教室去拿,還是你要……”說著,回頭望向初陽。
隻見初陽臉色已經完全緩和了下來,似乎沒在聽他講話,在沉迷地思考著什麼。
“宋初陽!”
“啊,你說什麼?”
“你在想什麼?”
“你和林熠……你們,我,不是故意那樣對她的。”
明來嘴角微不可察地揚了一下,很快就回過頭去,又是那種可親的淡漠疏離的態度。
初陽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他看起來好像對周圍一切不上心卻還是讓人覺得親近?是因為外貌的緣故嗎?爸爸宋先淩曾用孔夫子所言的矜而不爭、群而不黨的君子之風評他,還與初陽自己做過比較,說那是宋初陽重新投胎都學不來的矜從。
他爸也很喜歡明來的。
“就是朋友,在食堂遇上了,就一起吃夜宵。”平淡的語氣。初陽聽得腦袋疼,感覺他在解釋又不是。
“好吧,那回去拿書吧。”
一路安靜,彼此心照不宣不再提那件自以為是的糗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