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宋家離穀雨小學要比明家遠一段路,上小學那會兒通常是初陽早起半個小時再去明來家叫他。明爺爺起的晚,沒人給他開門,他就從圍牆上翻進去,踩著院落的石凳子爬上那棵高大棗樹,搖兩下枝椏,明來就知道初陽到了。
明來愛賴床,常常要等那人在樹上掛個十分鐘左右才捯飭完畢,出門的時候嘴裡叼著吐司片,腋下夾著要給初陽抄的作業本。
初陽咧著嘴跳到他麵前,給他搶吐司片吃還不夠,要伸惡手進書包找酸奶和零食。從明家這兒出發距離穀雨小學就不遠了,路上會遇到好多同校的學生,騎著自行車飛揚而過,地上的海棠花瓣像長了翅膀似地朝天空而去,撲得來往孩童麵上身上都是。
海棠繁盛,學校四麵八方或者舊居民區的街頭巷尾都有。時值盛夏,海棠花期過去已久,繁茂的綠葉也能在地上攏起斑駁陰影。但是現在是夜晚,陰影大部分都隱去,就隻有路燈亮堂的地方還能瞧見風過樹梢的曳姿綽約。
樹木密集,初陽一直踩著樹梢的影子走。
他們靠得近,有那麼幾個時刻手背是碰在一起的。都很燙,剛一碰上就不約而同地撤開幾公分,走著走著就又湊近,好像不受他們控製似的。
奇怪,明明在紅楓嶺的時候野蠻得要命,現在卻又心照不宣地講風度了?
初陽終於受不了,問他還記不記得他們倆剛上學那會兒兩個爺爺對自家孫子截然不同的待遇。
當時兩家家長在外麵工作,本來要想辦法帶孩子們到工作的地方上學,卻受明爺爺的極力反對。這位爺爺罵自己的兒子,要在外麵和死人一塊兒工作就彆把身上晦氣帶回家裡來,兒子走了不能把孫子也帶走。
明來聽見爺爺罵爸爸,心裡很犯怵,他自然是不想去城裡讀書,隻因為自己的好朋友初陽率先表決了他無論如何也不會離開鎮子的態度。所以爸爸與爺爺對決輸了之後他無比慶幸爺爺始終是家裡邊的威風人物。
剛報名的那天兩位大人物也跟著去,說是要選一個好的班級。初陽被爺爺牽著,旁邊是宋先淩。宋先淩對兒子堅決要留下來這個決定一直持反對態度,但是爺孫倆聯合起來反抗他也沒轍,所以在報名過程中他一直黑著臉,把所有手續都交給了爺孫。自己則在一邊說這個複雜看你們怎麼辦,又一邊焦急的看著老父親漫不經心的簽字交錢等等。
他是個急性子,受不了這速度,於是在老父親從青布衣兜裡掏出一堆零錢的時候按耐不住自己上前把早已經準備好的學費遞交過去。爺爺笑了笑,從那堆零錢裡麵抽出一張五塊遞給還拿著一支棒棒糖吃的孫子,“以後在學校想吃什麼就買什麼,爺爺有的是錢。”
明爺爺則完全是相反的性格,他把所有手續交給兒子,帶著明來在每個班級麵前晃悠,但是教室裡空無一人,還沒把班級分出來,無法判彆哪個班級較好。明來不解為什麼爺爺還是堅決要把每間教室都檢查過來。爺爺那謹慎認真的模樣完全是就是領導視察,搞得明來覺得讀書會是一件嚴肅而恐怖的事。
明爺爺檢查了許久,最後指著教學樓一樓的第一間教室對剛把手續辦完趕過來的明爸爸說:“小明得在一班。”
“這也不是我們能決定的。”明爸爸溫和回應。
明來聽爺爺的話,認為一班就是好的,於是他眨巴著大眼睛對明爸爸說:“爸爸,我要在一班。”
這位爺爺就恣意傲嬌起來,“你看,小明都認為一班比較好。”
明爸爸扶額無奈,隻得假裝答應。
明來問他爸:“爸爸,小陽在哪個班?”
叫名字的時候他們都喜歡帶一個小字,才學會辨彆年紀的時候爸爸就教明來,初陽要比他晚生幾個月,所以要叫他弟弟。一開始明來很聽話的弟弟弟弟地喚,但是初陽太過調皮,經常鬨騰他,明來就不這樣叫他了,他覺得總不能讓弟弟欺負到自己頭上來。
所以在一次初陽把一隻小癩蛤蟆放到他床上的時候,明來嚇得驚叫他全名,“宋初陽,我要告訴你爸爸讓他打你。”
說罷,哭泣著跳到窗沿上去,委屈地縮成一團。初陽看到明來哭泣他自己也慌了,趕緊小心翼翼把癩蛤蟆放到外麵的茶缸裡然後跑回來對明來道歉:“對不起,明來,不要告訴我爸,我隻是在試探你是不是真的怕癩蛤蟆。”
明來的哭泣轉變成憤怒:“全世界就隻有你不怕!”
初陽欲要拉他下來,但是那窗沿很寬,明來縮在角落裡以後外麵還有一大片空落部分,初陽剛伸出去的手因為急切而不小心砍在了窗沿上,他疼得蹲下去,也發出哭聲,嚇得明來趕緊跳下來為他檢查傷口,小手剛一撫上對方的脊背,哭泣的那個人隨即抬起頭對他做了個鬼臉。
明來再次閉目不敢看,隻憤恨地坐回床上,發誓以後再也不把他當弟弟。
而也就在那時,初陽跟著坐到他床上,很真誠地向他道歉,“對不起,哥哥。”
隻是在這他已聽過無數次的平平無奇的道歉詞句上加了一個稱呼,他心中的怒氣就全消了。
但是自那次自己決定跟著沈家回北京之後,初陽就沒再這樣叫過他了。
“明來,想想那時候你還怕你爺爺,哈哈哈。”
“明來,不回答我?你在想什麼?”
“明來,你爺爺今晚做什麼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