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謝謝收聽周六的校園廣播,祝各位同學各位老師有一個愉快的周末。”
說完結語,林熠關掉了廣播,然後整理桌麵上的稿子。
突然,門被從外麵打開。她嚇得猛一回頭,就見周嶼提著礦泉水瓶走了進來。他在笑卻又好像在哭,目光像利箭一樣直逼她而來。
“周嶼,周嶼同學,你彆。”林熠慌亂中又打開了廣播,她知道這個時間點師生們大概都回家了,所以短時間內可能不會有人來幫她。如果幸運有人聽到了,會趕過來救她。
周嶼似乎沒聽到她的哀求,一步一步朝她緊逼,仍然是邊笑邊說:“林熠,我追了你好久,你為什麼要躲我?躲到把你自己逼到周六來?”他哭了,兩大滴眼淚滾落而出,然後他又喝了一口酒,還是沒有咽下去。
林熠拖著椅子擋在自己麵前慢慢往衛生角落移動,她很快就摸索到一把鐵鍬。就是在她把鐵鍬拿到麵前的時候,周嶼又一口把酒噴了出來,像噴灑器一樣灑到了林熠的臉上。但是還不夠,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他好像沒有一點意誌,然後他一把奪掉林熠手中的鐵鍬,把她逼到蹲下去,然後去拉她,扯她,再又把礦泉水瓶擰開,把那半瓶白酒嘩啦啦地往她頭上淋下去。
林熠雙手抱著自己,縮成小小一團,瑟瑟發抖,恐懼得發不出一點聲音。
“哈哈哈哈舒服嗎,林熠。”
忽然被誰拉住,然後又被打了兩拳,打在臉上的,痛到他閉上眼睛,自己好像跌到了地上,地板好冰,要把他整個人吞掉似的,然後他聽到有人問他:“視頻在哪兒?”
是宋初陽的聲音。
視頻?“在……我不記得了。”
回答完後,他的肚子就又被挨了一拳,辣乎乎的,好像是血還是酒,是什麼?他不知道,他腦袋劇痛,被什麼尖銳的利器戳著一樣,對了,有那把鐵鍬在,他怕什麼?他胡亂地伸手去抓那把鐵鍬,抓到了。睜開眼睛尋到問他要視頻的宋初陽,然後用儘力氣往他身上砸去,可是……有誰擋了過來,是明來,林熠的朋友明來,他擋在了初陽麵前,用後背擋的,於是他的鐵鍬精準無誤地刺進了明來的後腦勺。
接下來發生什麼他不記得了,隻是腦海裡有這樣一個聲音,我跟你沒完!
2.
初陽是被宋先淩和兩個保安拉開的,他身下的周嶼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抽搐起來,口吐白沫,四肢機械般的僵硬著,扭曲成醜陋的S形,手指像鷹爪一樣張開,像是在抓什麼獵物的樣子。
而他的腦袋下麵,是一攤暗紅色的鮮血,是來自於周嶼還是明來?明來呢?
“爸,明來呢?”初陽慌亂地揪住他爸的褲腿,仰著脖子去求問他,可是他爸那張臉遙遠又深沉,他看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兩個保安大叔把他扶到椅子上坐著,又去扶林熠,林熠頭發是濕的,表情是平靜的,初陽看不出來她到底怎麼了。扶開他們二人後,保安大叔並沒有管還在小幅度地抽搐著的周嶼。然後周任就跑了過去,跪在周嶼旁邊,去拍他的臉,又去捏他的下巴,那白沫吐得他整個下巴和脖子都是,但周任卻一點也不嫌棄,直接用手替周嶼抹掉。
所有人都退得離周嶼遠遠的,為了通風,也為了給醫務人員疏通道路。初陽看到以楊心吟帶頭的好幾個醫生跑了進來,幫扶著周任把周嶼抬上擔架。
好像這幫醫生進來過,否則楊心吟怎麼會對他說:“好了,你哥他上救護車了,不會有事的。”
原來是這樣,他都不記得他哥是怎樣把他推開去捱了那一鐵鍬的,又不記得他爸是什麼時候衝進來的,他爸撥了120叫救護車,好像是這樣,這幫醫生把明來抬走以後,就是他恢複意識看到周嶼抽搐的時候。
他想再回憶一點其他的,但是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麵前的劉主任、成校長和宋局長這三個大人卻還在很耐心地等著他。
“我,對不起,我說不出來。”初陽盯著宋先淩身後牆上的掛鐘,那顆發出滴答滴答的轉動著的秒針每走一秒都像在他心臟紮一下。
他好疼。他腦海裡滿是明來腦袋飆血的樣子,他被嚇懵了。
“初陽啊,這個事呢,能清醒著陳述經過的隻有你和林熠同學了,你好好回憶回憶,幫幫我們好不好?就當是幫幫學校啊。”劉主任說。
“我不記得了,我可能打了周嶼,因為他打了我哥,是我把他打成那樣的嗎,那裡為什麼不安監控?”
“事情呢,是有點嚴重,廣播是開著的當時,在校的所有人,可能所有人都聽到了你們在廣播室裡發生什麼,隻要你陳述一遍……”
“都聽到了為什麼要問我?”
“那我們不知道視頻是什麼呀,你們是因為視頻打周嶼的吧?”劉正微繼續追問。
“不,我……他欺負林熠,我們是,”初陽也不知道,他當時很憤怒,一邊為自己的境況擔憂,一邊又憎恨周嶼那麼對待林熠。
他有些無助地去看他父親,但是他父親沉默著,從進辦公室就沒說過一句話。
“好了,等孩子緩兩天再說。”成校長說。
他再次期望宋局長會接話,但宋局長仍然隻是沉默著。他想他爸為他說一句話,他等啊等,等啊等,等得那秒針都把他心臟紮得麵目全非了,他爸也還是沉默。
終於是連劉主任和成校長都等不下去的時刻,宋局長才出聲:“這事事關重大,先想辦法壓下去,等兩個孩子身體恢複了再說。”
“那……局長,你?”
“等周任那邊處理好了我再過來。”宋局長說完站了起來,走到初陽旁邊的時候又補充,“孩子我先帶回去。”
初陽被宋先淩逮著坐進車裡的時候才恢複了一點神智,他知道他現在終於可以回家了。
然後是他爸來接的他,他爸問:“沒有哪裡疼嗎?”
他搖了搖頭。
“那就好,你想先回家休息還是去醫院?”
“去醫院。”他脫口而出。
“去醫院不準鬨,你哥現在可能還在搶救……我先送你回家吧。”
“我要去醫院!”
宋先淩沒再講話,但初陽知道這條路是去醫院的路。倆父子一路沉默,來到醫院停車場停車時他爸才又開口,“看到你哥的時候不要做其他越界行為。”
“我知道。”
“我希望你真的知道。”宋先淩解開安全帶,但沒有下車。他雙手捂著臉說,“拿上手機,你之前被收那個手機在我包裡。”
一年多了,他爸才想起來要還他手機。初陽覺得感動又覺得心酸,他差點都忘記他爸是因為他把媽媽相機砸壞那事兒給他收的,哦,不是,是周嶼弄壞的。周嶼周嶼周嶼,那個說拍了他和明來在澡堂的視頻的酒瘋子,原來真的是他!他拍到什麼了?當時他和明來都沒穿衣服,又幾乎是貼在一起,現在他們的關係又被他爸發現了,明明說好等蘇青阿姨坐完月子就好好坐下來商量的,現在,明來被打進了醫院,是因為他,明來替他捱了那一鐵鍬……亂七八糟地一堆問題像團烏雲一樣盤在他的腦子裡。
他哆哆嗦嗦地,試了三遍才把密碼鎖解開。過去了一年多,這個手機對他來說已經陌生了。
下車之前他又看了他爸好久,他爸始終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他無法知道那張臉是怎樣的,他對他爸的臉也是陌生的。
關上車門後,他爸又說:“你哥他不會有事。”
初陽點了點頭,打了明齊叔的電話,明齊叔告訴他病房號。沒在搶救了,那應該不嚴重,初陽鬆了一口氣。
是個普通病房,裡麵還有三家病戶,每一張病床前都圍著幾個陪護的人。明來的病床在靠窗那邊,有一道簾子隔著,但簾子隻拉到一半,所以初陽很快就看到還在昏迷狀態的明來,蘇青阿姨和明齊叔也都在。
初陽走過去了他們才發現,立即朝他露出了安慰的笑容,還伸手去拉他到折疊椅子上坐下。椅子是蘇青阿姨坐月子期間買的,這麼快就又用上了。明明上個周蘇青阿姨才出院,隻是一周的時間,她的兒子就又住院了,還是他宋初陽害的。
他沒有臉麵麵對這兩個親近的長輩。
“你爸呢?”明齊問。
“他說讓我先過來。”初陽愧疚地看著明齊,不敢直接和他對視。但好在明齊走開了,他說他下去看看。
初陽永遠感激明齊叔叔,每次他爸遇事的時候明齊叔叔都是第一個去找他幫他安撫他的。相較起來,他這個做兒子的,從來沒了解過他爸的情緒。永遠都認為是他宋先淩太嚴肅他不敢去安慰,可是剛才,他爸不也很溫柔嗎?他為什麼就沒問一句?
蘇青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說:“好了,醫生說沒什麼大礙,不出意外的話晚上就能醒過來,小陽你不用自責,知道嗎?”
“嗯。蘇阿姨,你還好嗎?妹妹呢?”
就像現在這樣問蘇青阿姨一樣,隻要問出來就是關心了。他爸應該需要這樣的關心吧?
學校這邊你會怎麼處理?
我是不是給你帶來工作上的困擾了?
上麵會知道這件事嗎?知道了又會怎麼處理?
他為什麼不問一句?
“在家呢,保姆幫忙看著的,晚上我去接過來,所以就要你在這兒守著你哥了。”蘇青又對他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像初陽永遠都乖巧得襯如她心意,而她也因此永遠信任他一樣。
“好,我會好好看著的。”
明來後腦勺上纏了塊厚厚的紗布,下麵墊了柔軟的枕頭,凹陷了一大塊,他的腦袋是陷在那個枕頭裡的。沒有進行強度的保護措施,那應該是不怎麼嚴重的。縱使鮮血好像飆得他眼前一片紅色,明來也沒有像媽媽一樣離開,而且……而且沒進ICU。原來是他多慮了。他好像反應過來,當時他想到了媽媽割頸動脈的那個場景,所以才會出現明來的腦袋在飆血的畫麵,幸好,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