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承認就是周嶼的錯,初陽沒有任何理由轉學。可是現在他閉口不承認,借此讓初陽遠離明來,讓他們分開。然後呢?
初陽還會回到從前的樣子,還是以前那個宋初陽嗎?到底為什麼大人們不相信孩子可以愛?也會明白什麼叫愛?
“是嗎?”初陽用手背將眼淚拭去,再次詢問,“你打我是因為周嶼提到了視頻,你不敢讓其他人知道?你怕我和明來陷進輿論漩渦?所以,你要我們分開,以平息輿論,以斷他們的猜想?而不是讓我和我哥永久分開,是不是這樣?”
宋先淩沒有回答。
但初陽還在很認真地等待著。兩天都等過去了,幾秒鐘又有什麼難捱的?
他想聽到他爸親口對他說一句:“是,為了你,我才打了你!因為我愛你!”隻要他這麼說,初陽就可以立馬告訴他他不怪他,甚至可以告訴他,不用開除周嶼也沒關係,他一個人……不,他和明來一起也可以扛過所有風波。
房內夕陽餘暉逐漸褪去,水杯裡透出的光影卻還在清明,初陽覺得好安靜,聽不到他爸常年不逝的歎息,也聽不到他經久不去的慌張,他目之所及,是時光裡那個高大的父親把他背到背上,然後傾聽到媽媽在旁邊笑得清脆的聲音。
好久了,他們好久沒這麼坐在一起交流了。
沒等到一句我愛你,等到一句:“周嶼開不開除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我會在會議上陳述他那些行為過錯,這是我能做的最大的努力了。”
“這個世界上隻會有兩個人能傷害到我,那就是你和媽媽。”初陽說完,站起來,離開了他。
然而沒來得及,他剛一出院門,就看到了明叔叔的車往他家這邊開了過來。
2.
他挪不動腳步,就這樣看著那輛白色寶馬在他旁邊停下。後門被打開,頭上還纏著紗布的明來走了下來。
初陽忍住衝上去擁抱他的衝動,因為他知道自己和明來的事情終於要被他們敬愛的父母攤在明麵上來解決了。
無論什麼大小事宜,他們總是要兩家人都圍在一起,就像五歲時明齊和蘇青決定去領養小孩,就像那次他逼迫明來作弊為了轉班。好像隻要他們兩家人一起出謀劃策就能把問題的根本解決掉一樣。
蘇青走過來,把手伸到了明來的肩上。
“小陽,你還好嗎?”她溫柔地看著初陽問。
初陽盯著一言不發的明來,回答蘇青:“我不好!”
明來的表情沒有變化,像尊冰雕。
“我們先進去好不好?”蘇青又說。
“明來,我不想和他們談。”初陽始終盯著他,奢望在他的神情上找到那種“心疼”和“想念”的情愫。就是因為盯得緊,所以看見了那搭在明來肩上的手哆嗦了一下,而後重重地抓下去。
明來在蘇青對他做示意的時候彆開了眼睛,終於出聲:“我們答應過你爸的。”
也答應過我父母。
“好。”初陽將目光轉向兩位大人,“所以你們是要糾錯我是同性戀還強製你們家兒子喜歡我是嗎?”
語氣乖戾,說著勾了下嘴角,那顆叛逆的種子已經生出了長長的根,虯紮在他身體各個地方,穿透刺痛,勒□□息。
蘇青和明齊都愣愣地看著他,表情無措又動容。
良久,明齊長釋了一口氣,走上前撫住他的雙肩道:“我們必須讓你認識到這個問題的本質所在。”
“初陽,你和哥哥之間的關係,不是愛情也會一直一直在一起,你明白嗎?”蘇青說。
初陽明白,明來也明白。
陪伴、爭吵、擰巴、回憶、生命、甚至是細小的被他們忽略掉的彼此的照顧,都通通成為了他們生命的一部分。它們以“愛”的名義在他們二人之間糾纏碰撞,成為了見證他們彼此成長間的所有一切,讓他們彼此參照最後卻成了錯位。
“那是一種比愛情更珍貴的感情,你明白嗎?”明齊說。
他們都隻用了一個“你”字,是說明自己逃跑的這兩天,明來已經被他們勸服了嗎?致使現在明來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初陽心裡很寧靜,因為他已經知道結局了。
麵對這麼包容這麼理解這麼耐心分析他們兩個孩子情感的大人,明來從小到大受的教育經曆的一切以及刻在骨子裡的乖巧讓他沒法兒對他們說不。
永遠和藹可親的父母,會耐心地坐在他病床旁,聽他說初陽如何喜歡上他而他又如何淪陷進去。
聽完後,他們用最冷靜最溫柔的語氣說:“如果你再這麼下去,我們兩家人將永遠沒法兒麵對彼此。”
“你們現在還小,不知道長大之後要承擔的責任,不知道愛是什麼,如果未來你們不再互相喜歡了怎麼辦?宋伯伯會怪你沒照顧好自己兒子而埋怨你埋怨我們,而我們又會覺得初陽年少時太過頑劣沒有認真對待這份感情。我們兩家從爺爺那一輩就相互扶持著走過來,其中的情誼深到無法言說的程度,但同時我們是父母,我們會維護自己的孩子,會維護你。你明白嗎,明來?!”
維護你,所以要你和喜歡的人分開。
“初陽不頑劣,他很好,很認真地在對待我,對待……這份感情。”明來說。
“可是,你能保證,他會永遠喜歡你嗎?你們才十七歲,人一生那麼長,他都沒見過更好的人……”
“我不夠好嗎?”明來望著他們,目光盈盈。
我沒有好到夠他喜歡一輩子的程度,沒有好到你們不在意外界人的目光而拚命保護我心靈的程度。
我知道自己是這世間罕有的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利去選擇誰能成為自己父母的孩子,所以我把“大人付出一切讓我們成為幸福小孩,我們也要拚儘全力讓他們成為幸福的父母!”這樣偉大的責任刻進自己骨子裡,連犯一個小錯都愧疚得想要死掉。更肖說是這樣一個見不得人的彌天大錯。我沒法告訴任何人,在那次幫初陽洗澡的時候,我的心臟確實就有了異樣的悸動。那一刻我就察覺到,自己要完了。
做一個乖巧的孩子好難啊,明來掩住麵,淚水不斷地從指縫間滑落,淋濕了他整個無法開口的青春。
“初陽,就這樣吧。”
初陽沒有任何反應地看著他,就在他以為這是幻覺的時候,初陽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跟我走!”
初陽知道自己這一刻有多大逆不道。
而他自己,也想大逆不道。他看著初陽那雙急切而飽含熱烈希望的眼睛,根本沒法拒絕,沒法對他說不。他那麼主動,對我做了那麼多,我就邁出一步,勇敢一次,叛逆一回怎麼了?到底怎麼了?到底會怎麼?!
“好!”
他邁出了步伐,和他急切地飛奔起來。他不知道前方是哪裡,不知道後麵他們父母的目光,不知道自己此時心裡在想什麼,他被初陽牽著往前走,一直都被他牽著往前走。
忽然,他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爺爺。
他坐在輪椅上,被宋爺爺推著,停在這條馬路的分岔路口,在等他們。
馬路兩邊,木棉枝葉飄搖,晚期的紅花零落。
明爺爺頭發稀鬆,麵容蒼白,有氣無力地對他們說:“臭小子,要跑去哪兒呢?”
“爺爺我,好久沒見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