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入宴棚下,首先是坐在外桌的人先見到她打起招呼來:
“喲,小依回來了昂!”
“哦喲,放學啦?快快坐!”
“哈哈哈哈,周農都娶兩回了,不久也快到小依了吧?哈哈哈哈…”
“嘖!噓!喝多了你就彆瞎說啦……”
其餘的人講什麼周依都沒心去聽,隻敷衍的點頭回應就趕緊往主桌台走。
突然一個聲音叫住她:“唉!小依呀!”
她回頭,是村長張禮成,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子,周依並不怎麼喜歡他。
“剛到呢?呐,給你的!”他從自己的褲兜裡掏出個折疊齊整的紅包往周依手上塞,她也沒推拒。
“謝謝爺爺。”她把紅包攥緊,勉強扯出笑。
張禮成一副慈祥模樣,笑意盎然:“你爸果然沒說吧。噢喲,彆生他的氣,他呀…也是為了你、為了家裡好,想著找個人照顧你而已……來,我帶你去你爸那,見見你小媽……”
周依咬咬牙,舌尖抵了抵上顎,細微的表情很快收下,她隻好隨張禮成領著走。
嗬…多好聽的稱呼似的。爸爸要跟比自己大不過幾歲的女人結婚,自己還要叫這個女人一聲媽。除了見笑話,還是滑稽。
周依瞅見周農一襲西裝,和站在他身邊穿著紅婚服的女人。
樣式普通的傳統婚服套在女人身上凹顯出她的身姿,可能是因為尺寸偏小。
模樣是好看的,沒加什麼粉飾,是白淨純樸。一頭長發盤在腦後又夾起一片假紅絲花,可喜慶的豔色在周依眼中實在附不上女人的周身。
相比周農,穿著以前留下的婚服,卻還要比現在更寬大。
這些年爸爸沒少受累,本應發福的年紀,現在卻消瘦許多。
周農一眼瞧見了周依,臉上掛著的笑容緊了緊,仍招手讓周依過來。
“呀~依依放學啦!”一邊敬酒的曾姨攬過周依往身前帶。周農像是要和她說什麼,周依隻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打斷,旋即很快跟曾姨招呼起來:“曾姨姨好。”
周依微微抬起眼去瞧,周農的表情輕鬆了一些,帶著點欣慰。
再去看旁邊的人,女人也回望著她,神色不是開心也不是哀怒,淡淡的平靜卻又沾些笑意。
她看不清對方的意思,也不願更多觀察,隨著曾姨落座在主桌。
張禮成走上前:“農,都到齊了,差不多了。”
“哦……好。”周農點點頭,跟女人示意一下便一起走到棚裡正中央。
周霞本來還在跟丈夫碎碎念,見侄女一來,便停下了話。
“姑媽姑丈好。”
“哎,好。依依,你來這邊坐。”周霞溫和地拉開旁邊的座位讓周依過來坐下。
張禮成大力拍拍手掌,吸引來眾人注意。他講了幾句正式的證婚話,很是得體地給兩人行禮。
可惜個個都清楚,這不是什麼喜結良緣,隻是一個不知中了什麼蠱的小女人和一個老實巴交的鰥夫再婚。
席上,周霞全程掖著話,沒人敢多說幾句,主桌上沉默,又不尷尬。
周農和女人跟著張禮成到處敬酒,就和村中正常配對的新人無差,不一樣的隻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迎合。
周依往自己嘴裡小口小口地送著飯菜,最後也不知道飽了沒有就放下了碗筷,本想著自己應該很生氣才是,平靜下來卻又品不出什麼滋味。
周霞無心吃這一桌喜宴,看到周依如此,她便湊過來和周依說:“依依啊,你吃飽了嗎?功課還沒寫完吧?你就先回去吧,我跟你爸爸說一聲就好了。”
周依抓了抓斜挎包的肩帶,點頭“嗯”,起身往自家屋走去。
宴席一路擺到家門口,宴尾就在這裡。
這頭擺了兩個方桌子,隨便墊了張不知道從哪扯來的布料,一張桌子就坐滿了十一個人。總共二十一個人,她們就是村裡人常說起的“小女人”。
這裡隻有碗筷碰撞的聲音與細細的交流聲,因為她們如果聊得太火熱,也是會挨臉色挨罵的;桌上的菜肴與裡麵的一樣,這是她們唯一能享有的平等。
因為隻有吃飽了,她們才能乾得好活,也隻有這會兒吃好些,她們離開的心思才會少些——不過這都是周依之後才明曉的事情了。
“小依!”周依聽見是誰在喊她,她立馬瞅見更靠外些的一張桌子上,一個女人朝她揮著手。
周依走過去,到了女人身邊,語調驟變地悶悶的:“娟姐。”
娟姐站起來抱了抱她,周依埋在她的懷中,懷抱很溫熱,是一向的安心。
“你還好嗎?”娟姐摸摸周依的頭。
“嗯……其實我沒有很難受。”周依實話實說。
“那就好。如果你不開心了,隨時來找我。”
娟姐在周依的心裡早就是姐姐的身份了。
如果當時沒有娟姐,或許她自己仍會沉浸在三年前的悲傷中。
周依記起娟姐拜托自己的事情,鬆開懷抱後,她在包裡掏出一本書來:“姐,呐,你托我給你買的書。”
娟姐接過那本厚厚的書來:“會不會很重?辛苦你了。”
周依笑著聳聳肩膀:“不會,我可有力氣了!”
娟姐抿笑著把書放入靠在凳子邊的織布袋裡。周依又掏著包,說:“對了,找的散零錢……”
娟姐輕輕按住周依伸進包裡的手:“不用啦,你留著,跑腿費。”
見娟姐假裝嚴肅的表情,周依隻好順著把手放出來。
今天的事情多少影響了周依的心緒,她在屋裡頭勉強寫完卷子,伸了個懶腰。兩手往後一抬,倚在木凳上停住了。
她腦海裡浮出那個女人的模樣,她很少瞧不仔細一個人的表情。可能是個人天賦,周依總會在彆人臉上推敲出當下的善惡,或許有些主觀,但他人的神色變化她總能覺察並記下。
可是周依卻記不清她有什麼情緒,隻記得她的好看、白淨,又跟彆的人有些不同。
娟姐也很漂亮,是落落大方的溫潤,跟她就不一樣了許多。
她明明線條更加銳利,可當刹卻顯得很柔軟,像是一塊被糖衣裹挾的辣子,隨意丟入口中,初嘗是溫和的,但再細細裹含,就猶如水田裡的蛭,隱藏在沼泥裡攀伏上來,侵據你的肌膚,不覺間肆襲。
這種感覺很奇怪,明明隻看了一眼,可周依就是從她那裡如此品味。
“我都說了你彆再跟著他做事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屋外傳來女人的厲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