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常言道:“清明斷雪,穀雨斷霜”。
1940年的4月,飽經日本侵略軍鐵蹄蹂/躪的鄂北山區軍民,以極其艱苦的戰鬥迎來了一個新的春天!
府澴河堤岸的柳林,像農家少女那長長的發辮,幾乎垂落到碧綠、清澈的河水中。山野、農田、草崗無處不是青蔥、翠綠。
這是一個陰天的早晨。不論是誰,走在這柳林下充滿潮濕清新氣息的泥路上,都會發自內心,吐露出這般真情:春天確實已經來到了人間。
柳樹枝條在陣風中搖曳,戎裝整肅的饒平泰邁著雄健的步伐正沿著府澴河堤岸向西北行走。這個濃眉大個、皮膚黝黑的新四軍孝感第四遊擊大隊長,此時此刻想得最多的問題就是即將接手的四十多名從各遊擊隊調來的隊員,是不是個個都是如獅似虎的猛士,身懷絕技的精英?
突然間,他站住,他被停歇在樹稍頭上正在唱著婉轉動聽的歌的畫眉所深深吸引。兒時用彈弓射傷一隻正在唱歌的畫眉遭老師批評的舊事,不覺間騰升在胸中,至今他還有些懊惱。他站在樹下片刻,聽它在唱歌。忽然,心中有一種強烈的愛的衝動:我身為抗日遊擊大隊長,為什麼不能讓這美妙的畫眉的歌,唱遍這燃燒的廣袤的神州大地?他頓覺得有千斤重的鉛塊壓在心頭,一種新的心理壓力讓他邁步沉重。我如何指揮一支新的遊擊大隊去向日本侵略軍討還血債,征回本來就是我們中華民族的固有的國土?一陣強風吹來,柳條兒在萬般飄擺……他輕輕撥開飄擺在額邊的柳條往不遠處眺望,有一片密林和幾棟白色的屋舍映入眼簾,煞時心中一亮。他舔了一下發乾的嘴唇,又抹去額頭上的汗珠,抖擻精神加快步伐朝前走去。
龍崗山凹,可說是大、小悟山區通向平原的一道天然屏障,也是出入的必經之地。崎嶇的山路兩旁陡崖峭立,地形十分險要。新四軍戰士大刀——張東華,鏢手——李小豐和幾位戰友談笑間正要穿過凹口。
前麵凹口旁突然出現一個裡程碑。上刻:此去青龍崗五裡。
“大刀張”突然手舞足蹈地從背上猛地拔出大刀,“呼呼”的左右晃動了幾下,高舉著大刀並大喊著“衝啊——”向前猛衝幾步,“咣噹”一聲,大刀砍在石碑上,火星四濺。
“如果這是鬼子的腦袋,那這一刀該多痛快呀!”大刀張歎道。
眾人一陣笑後,繼續前進。長途跋涉之辛全消。
在另一偏僻山路上,新四軍女戰士柳青背著簡易的背包正朝前走,汪梅被落在後麵,兩人相隔有一小段路程。柳青身材苗條,一臉秀氣,透著女學生那種文靜和優雅。
汪梅用力呼喊:“青姐,你不管我啦?”聲音甜美,好似白靈鳥在歌唱。
柳青停下來望著陰沉的天空,有些著急:“小梅!快點走哇!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
汪梅小跑。那樣子挺美的,圓圓的臉上堆著少女那燦爛的微笑。
汪梅跑到柳青身邊,坐在一塊石頭上,滿臉透出天真的稚氣,她邊喘氣邊問:“青姐,我們大隊長是什麼樣子?是不是很凶呀?”
“我也不認識,你問我,我問誰呀?”柳青的話音,就像那山澗的細流。她邊說著話兒,邊關心地遞過一條白毛巾給汪梅。
汪梅接過毛巾,邊擦臉邊說:“聽說這個遊擊大隊長很凶呀!說他簡直就像古代的包公,鐵麵無私!”
“那你這小姐脾氣更得改一改。”柳青用手指頭輕輕戳了一下汪梅的額頭。
汪梅把毛巾丟給柳青,嘴角一翹,倔強地說:“改什麼改,誰讓我生來就是小姐呢?”
柳青用手又捅了一下身邊的汪梅,打趣道:“汪梅小姐,走累了,是不是要我這個大姐背你呀?”
“好呀!連你這個青姐也欺負我?”當過文藝兵的汪梅伸手去揪柳青。
兩人一前一後地跑在山路上,傳出一陣少女那青春歡快的笑聲……
2
此時,中/共(地下)孝感縣委辦公室裡,縣委書記秦偉山和組織部長牛桂蘭,麵對牆上的掛圖正在研究即將組建成軍的遊擊大隊的活動區域。隻見秦偉山十分激動地用一根小木棒在掛圖上指指點點。站在一旁的牛桂蘭靜靜地在聽著。秦偉山出生在北京一個教師家庭,學生時代參加過著名的“一·二九”運動,是學校有名的學生領袖。牛桂蘭是一個精力充沛,熱心快暢的女同誌,從延安調來不久,其愛人彭光是新四軍主力部隊十三旅的政委。
突然,秦偉山用小木棒在地圖上(由上而下)猛地劃了一道弧線,然後麵對牛桂蘭說:“對縣委作出的這項決定,你還有沒有補充意見?”秦偉山中等個子,眼神發亮,說話聲音洪亮而有力。
牛桂蘭點點頭說:“意見倒沒有,隻是這些隊員都是從各大隊或師部根據地抽調來的,現在都歸饒平泰一人統管,日後會不會有些不協調?”她的聲音沉穩,柔中有剛。
牛桂蘭話音剛落,饒平泰大步走進辦公室大聲說:“秦書記好!牛部長好!”聲音震得屋子直響。
牛桂蘭迎上去和饒平泰握手:“平泰同誌,你是第一個來縣委報到的,真不愧為一員猛將,身先士卒呀!”說著把饒平泰拉到一邊,正想跟他談帶女兵的事。隻見秦偉山走過來,對牛桂蘭說:
“牛部長,戰士們報到的事,你打理了,饒平泰他還欠我一盤棋呢。”說著一把拉著饒平泰的手走到辦公桌旁,迅速擺弄著棋子。
看了一會兒“戰報”,牛桂蘭起身邊往外走邊說。剛出辦公室,迎麵正好碰上來報到的柳青和汪梅。
“牛部長好!”汪梅和柳青嘰嘰喳喳地喊道,好不熱鬨。
牛桂蘭親熱地拉著她們的手說:“來!我們到組織部辦公室去!”
汪梅眼尖,朝縣委辦公室內瞟了一眼饒平泰那寬厚魁梧的背影,一雙水汪汪的大眼軲轤一轉,心想:“莫非與秦書記下棋的那位就是我們的遊擊大隊長?”
秦偉山與饒平泰兩人邊下棋,邊說話。秦偉山正準備提起帶女兵的事,饒平泰冷不防地喊道:“將軍!”接著興奮地,“秦書記,今天我用馬前炮後這狠招致勝,你不會不服輸吧!”
秦偉山用手托著下巴認真地看著棋盤,他不住地點著頭:這是一個馬前炮後的殺著。
忽然,門外傳來牛桂蘭的喊聲:“老秦!隊員們基本到齊,是不是把隊伍拉到草崗上去?”
“好的,你們先走一步,我馬上就到。”秦偉山應道。秦偉山望著對麵近在咫尺的饒平泰接著說,“走!到山崗上再聊聊!”隨手帶上那卷“敵偽檔案”。
孝感縣委駐地背後有一片密林,林邊是一片綠草蔥蘢,平整如砥的草崗。這駐地戰略位置十分理想:進,可從西北方向如猛虎直撲日軍占據的孝感縣城關;退,可像青龍一般借府河水域迅速蜷縮至小悟山遊擊根據地。
遊擊隊員們在草地上,有的在練習臥射的姿勢,有的在徒手練搏殺動作,有的在練飛鏢和大刀。柳青、汪梅兩位女兵坐在牛桂蘭身邊親熱地說話。
秦偉山和饒平泰來到鬱鬱蔥蔥的草崗上。
“這青龍崗好一派風光寶地啊!”饒平泰站在崗上從近處一直望到遠處,頗有感觸地說。
秦偉山激動地說:“它是我們湖北孝感北部有名的青龍崗啊!可是就在半年前,它還在日本侵略軍的鐵蹄下……”他的眼前忽然閃現出一幅幅血腥、淒慘的畫麵:日軍的炮彈像雨點般落在青龍崗和周邊的村莊上;一處小樹林被炮火擊中,枯樹枝頭掛著未燃儘的火;一隊日寇的騎兵在崗前的大路上狂奔,正在追殺手無寸鐵的難民,閃亮的軍刀砍向來不及逃走的老弱婦幼;青龍崗上幾個壯漢雙手被繩索牢牢地反捆,他們倔強地站著,幾個呲牙裂嘴的鬼子兵凶暴地用步/槍的槍托把他們擊跪在地。一個赤膊裸胸的鬼子,舉起屠刀向壯漢的頭顱砍去……
聽完秦書記的敘說,饒平泰捏緊雙拳憤怒地喊道:“這民族的血海深仇一定要報!”喊聲環震山穀。
“平泰同誌,此次南下湖區,與鬼子、偽軍肯定有惡仗要打。你的第一號對手是——”秦偉山翻開“敵偽檔案”,拿出一張宇島的生活照片。
照片上身穿和服的宇島正在用湯匙舀牛奶喂他心愛的小狗。
“他叫宇島,是日軍駐孝感司令。此人頗為精通中國文化,擅長心理戰,是個老奸巨滑的家夥!他在孝感地區屠殺了成百上千的老百姓,雙手沾滿了中國人民的鮮血。”
秦偉山又拿出第二張照片,把它遞到饒平泰手上。
照片上穿著少佐軍官服的崗村神氣十足的站在草地上,一隻狼狗蹲坐在他身邊。
“這個殺人不眨眼的魔王就是現任孝感日軍憲兵隊長崗村。此人十分凶殘,以殺人取樂!還有,他的日本武士的刀術非一般人所能及。對他,你要格外小心!”饒平泰接過相片,注視良久。
秦偉山從饒平泰手上接過崗村的照片,將它裝入“檔案”。之後,他突然拍著饒平泰的肩膀說:“平泰同誌,你的對手中還有偽孝感縣保安大隊長郭發財,東山維持會長、惡霸馮國豹,野豬湖土匪頭子湯子安等。但是,你還肩負著另外一條隱蔽的戰線,不可戀戰。你要有充分的心理準備!”
“秦書記,你說吧,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饒平泰都不會說半個‘不’字!”饒平泰字字珠璣,落地有聲。
3
青龍崗上,秦偉山望了一眼散落在草崗周邊生龍活虎的遊擊戰士們,又看了一下手表,繼續與饒平泰邊走邊談:“你不會不知道,自抗戰爆發至今,已整整三個年頭了!由於日寇加緊封鎖、包圍,我們駐大、小悟山的新四軍五師主力部隊上萬人,供給成了很大的問題;孝南湖區不僅物產豐富,且又毗鄰著大武漢,我們急需打通和確保水陸兩路交通——這既是地下交通線,也是我軍賴以生存的生命線!平泰同誌,你這次的任務是非常艱巨而且光榮的。”
“隻有四十多人,還包括兩個女兵,這能行嗎?”饒平泰直截了當地說出了自己的擔心。
“人是少了一點,但是,目前不可能抽出更多的短/槍手。我告訴你,這四十幾個骨乾,人人身手不凡,都是我親自向各大隊、支隊要來的。你可不能嫌少呀!人家像割自己身上的肉似的,舍不得給啊!至於那兩個女同誌,柳青是武漢大學的學生,參加抗戰後在邊區洪山公學學財經專業;汪梅是中學生,你可千萬不要小看她們呀!她們打槍可能不如你,但是,她們有文化,有熱情,懂經濟,能歌善舞,發動群眾可是好手呢!我們這次行動還真離不開她們。再說,派她們去也是上級的意圖嘛。”秦偉山循序漸進地勸導著這位即將挑起重擔的遊擊大隊長。
“秦書記,縣委給我的通知中說的——都是些什麼英勇善戰、百步穿楊的短/槍手,還有什麼武功蓋世的高手,說實話,剛才我們下棋時,我聽到牛部長在門口和兩個小姐般的女同誌談話,當時,我的心就涼了半截……”饒平泰還是心存疙瘩。
“平泰同誌,你聽說過這個俗語嗎——男女搭配,乾活不累!”秦偉山一笑。
“我的秦書記呀,這次是去孝南湖區,是在敵人的窩裡,說得不好聽是在敵人的身上找虱子,不是男女一起在農田地頭慢慢地乾農活呀!”饒平泰著急得脖子都粗了。
見饒平泰著急的樣子,秦偉山換了個話題說:“平泰同誌,走,到那邊草地上去會一會你的部下!”
秦偉山和饒平泰走近大家。秦偉山指著身邊的饒平泰對戰士們介紹說:“這位就是你們的新大隊長。”
在場的戰士們都情不自禁地鼓掌,張東華卻投過去幾分輕蔑的目光。
饒平泰從李小豐手中取過來帶著紅纓的飛鏢問道:“你喜歡玩這個?”洪鐘般的問話使李小豐很吃驚。
饒平泰說罷,忽然身不由主地觸摸了一下自己軍裝的袋口。接下來,反複掂著手中的那支飛鏢。
“我看得出來,大隊長也一定喜歡玩這飛鏢。”李小豐像發覺新大陸一樣高興地說。
突然間,張東華帶著幾分挑戰的口吻說:“大隊長,還喜歡什麼?”他邊說邊突然伸手從背後把大刀拔/出來,“玩個空手對單刀,怎麼樣?”說罷揮動手中的大刀,發出“呼呼”的刀嘯聲。
見對方咄咄逼人,饒平泰略思片刻說:“好!就跟你玩這一回!”
“大刀張,這可不是好玩的!你要手下留情啊!”秦偉山在一邊有些緊張地說。
“玩刀的都知道,動起刀來時,它就不長眼!”張東華邊耍刀邊說。
站在一旁的牛桂蘭忙加勸阻,大聲說:“平泰同誌,你這是乾什麼?”
“這大刀不長眼睛,我今天要它睜開眼!” 饒平泰說罷,擺好馬步,對著大刀張大喝一聲,“來吧!”喊聲震蕩山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