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封 如果有一天我們終將站在對立麵……(2 / 2)

我收了笑容,沈先生和高小姐的事情我略有耳聞,之前隻認為是他人誤傳,沒想到當事人直接承認了。我不知道沈夫人聽到會如何作想。

我隻能這麼回複他“先生,我們一生會遇見很多美麗的東西,追求美好本沒有錯,可是我們不能因為盛放清湯白玉餃的不是琉璃盞而是普通的碗碟就說它不是名肴。”

不得不承認我的言語有些過激,好在沈先生並沒有生氣和難堪。

我想他誠心問我,我直接懟他實在不好,原想開口再言,他卻虛心向我鞠躬道:“受教了。”而後向我告辭低著頭往回走,背影佝僂,我不免有些心酸。

有些事情,真的不是我們所想的那麼簡單,他人也無可置喙。

沈先生有一個學生,名叫汪曾祺,眼睛很亮,也有一對虎牙,是一個十分有趣的人。

我和他初次相談他以為我是來聽課的學生,後來在茶館遇到他便給我介紹昆明大街小巷的美食,我連吃飯都香了不少。果然,以吃飯為由拒絕聞先生的奇人菜譜是差不到哪去的。

他還精通花鳥市場,棋石古玩,總會帶著三五好友侃侃而談。

有一次我們吃飯剛好遇到,店內人多,他和他同學就和就拚桌。吃飯間大多是他和同學對老師的吐槽,還生怕我聽不到,勸我千萬不要去聽某某某的課,否則寫作業能寫斷手。

正說到興頭,我的一位學生剛好經過對著我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周先生好。”原先熱鬨的飯桌頓時安靜下來。

我放下碗筷跟學生打過招呼而後才對他們進行自我介紹。汪曾祺一臉不可置信地問我為什麼不一早告訴他我是外語係的吳先生的助教,我答道你也沒我呀。

他吃癟的表情真的很好笑,午飯結束後他小心翼翼地問我能不能彆把之前吐槽告訴某先生。

我就逗他,現在知道怕了,他梗著脖子說不是怕,就是擔心某先生聽到後會心肌梗塞,還說某先生年齡大了,不能動氣。

他真的很像三虎,不禁逗,一逗就胡話連篇。

芸芸最近總是吵著讓我給她改名,我問她原有的名字不好聽嗎?她說不好聽,沒有詩意,一點都沒有她小弟的名字好聽。

她小弟名叫鄒鶴鳴,出生時恰好隔壁的劉教授在家,劉教授就起了“鶴鳴”這個名字,顧名思義,“鶴鳴於九皋,聲聞於野。”

我笑著問芸芸怎麼沒有詩意,“湖山嫵媚綠陰稠,淮白芸芸得趣幽。”難道不是嗎?她又問我“芸”是什麼意思,我解釋給她聽後她十分滿意,抱著我的脖子問我的名字是什麼意思。

父親給我起名時是希望能像名字一樣聰慧溫柔,一直以來我都是按父親的意思理解。可我卻想起你說紓意為解除寬舒,卿為敬稱,紓卿二字即為與自己和解。

我解釋給芸芸聽,芸芸一知半解但還是拍手笑道:“我們的名字都有獨特的意思,都很好聽!”

她還說以後她要跟聯大的姐姐們一樣,讀很多很多書,要成為像我一樣的老師,給自己的孩子取最好聽的名字。

隨後她蹦蹦跳跳地離開,我心想,這個年紀可真好,永遠充滿希望,沒有憂愁沒有猜疑,哪怕遇到煩惱一會兒就沒了。

我看著窗外的木香花,兩隻黃鸝躍過湛藍的天際,清脆的歌喉還縈繞耳畔。你猜,我想起了誰?

這些時日以來,我不怨你,如果有一天我們終將站在對立麵,我也會笑著把槍遞給你。

重慶雖然已經仲春,但晝夜變化還是比較大,你要記得添衣。

千山萬水,萬望平安。

周紓卿親筆

民國三十一年肆月壹拾叁日昆明

注:

周紓卿於1942年4月被軍統秘密監視,這封書信到達江公館不久後,周紓卿接到母親“病重”的消息立即趕回重慶。

周紓卿自1941年12月中旬在西南聯大任助教一職,被安排暫住昆明本地人方姐家。小芸是方姐的女兒。

三虎:周紓卿的三弟,周柏卿。由於排行第三又屬虎,就被家人愛稱三虎。

周家:周紓卿的父親擔任司法院副院長,膝下有四個兒女,長子周辰卿,二女周紓卿,三子周柏卿,四女周涵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