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他有近丈長短,到如今隻剩下一掌長,勉強在茯芍腕上纏繞一圈。
即便他不說,即便茯芍不認識其他老年蛇妖,她也知道,爺爺正離她越來越遠。
她沒有同伴,不曾嘗過相逢的喜悅,也就更沒有嘗過彆離的滋味。
死亡是什麼——茯芍很難理解,她的蛇生漫長卻也短暫,長得看不到死亡的儘頭,也短得隻有韶山裡的回憶。
她遊到那小小一團前趴下,隻留眼睛露出床沿。
良久,老蛇才動了動。
他緩慢地睜開眼,在看見茯芍時吃了一驚,“小姐,你怎麼跑過來了?”
茯芍蹙眉,隻擔憂地盯著她。
她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麼,說“我見爺爺沒有起就過來了”,還是“爺爺你今天怎麼一直不醒”……這些話說出來都沒勁兒。
她沒有說,老蛇卻明白了。
“我起遲了麼……”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和陌奚茯芍相比,他的鱗片也蒼白慘淡,動作更是遲緩得不行。
茯芍用頭頂頂他,像是小時候那樣表達關心,可這一頂,卻讓老蛇有些吃不消了。
他被頂翻了肚皮,卻笑了起來,“小姐,該修煉了。”
老蛇一直對茯芍的修為很上心。
但一個月了,他都沒有察覺她快到不正常的進步速度;
醒來到現在,也沒有嗅到她身上陌奚的氣息。
他的感官徹底不行了。
可他還記得一些事情,在茯芍乖乖點頭的時候,又補上一句,“小姐的發青期是不是要到了?”
茯芍點頭,“昨天就來了。”
老蛇歎了口氣,“委屈小姐了,等到了外麵……”他欲言又止,忽然直起身來,嚴肅地看著茯芍,像是想要和她說點什麼。
茯芍靜靜地等他開口,但可憐的老蛇最後隻是低低道,“外麵和韶山不同,小姐遇人遇事都要小心,要提防人類,也不能對同族太過放心。”
他很想給茯芍指條安全的康莊大道,可他比茯芍待在結界的時間更長,已和外麵脫節了三千年,根本不知山外是何情景。
直到茯芍離開房間,那憂心忡忡又不甘的目光始終追隨著她,滿是擔心。
老蛇擔心茯芍,茯芍也擔心老蛇,好在第二天晚上,老蛇又準時地出現在了她房間,把她叫醒,此後幾天再沒有遲到過。
茯芍以為,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
直到有一天,老蛇又沒有出現。
“爺爺,爺爺!”她熟練地推開老蛇的房間,跑去榻上,想把那小小一團棕色給叫醒。
然而指尖探出,在觸碰到老蛇身體時,茯芍陡然一怔。
僵硬。
那僵冷的觸感傳染一樣,讓她也身體發僵,血液冰冷。
她呆呆地立在榻旁,嗅著空氣中殘留的一點兒氣息,很久很久,才記得眨了下眼。
老蛇死了。
它成了韶山那千萬遺跡中的一塊。
這座韶山、這片蛇群,終隻剩下了茯芍一蛇而已。
陌奚就站在廊上,透過半掩的木門,看見了裡麵孤單的蛇姬。
七寸處倏爾一陣酸刺,陌奚抬手,困頓地壓了壓。
在他觸上心口時,那股刺痛已然消散,仿佛從未出現過。
他便放下了手,略了過去,不以為意。
陌奚倚著牆,靜靜地陪在廊上,突然覺出了些什麼——
上一世,茯芍拜浮清為師、將他視為親父,或許是因為浮清也生了一副年邁又嚴肅的模樣。
天地悠悠間,浮萍一樣的年輕蛇姬,自然而然想朝熟悉者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