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次考試有所進步,留在祁州,的確浪費。
孟水意埋頭吃飯,“我還沒想好。”
避免和說話人直視,意味著,她沒有說真話,這是她的小馬腳。
柏舟說:“你想去帝都嗎?”
孟水意依舊低埋著頭,“太遠了,來回機票太貴了。”
是啊,這麼遠,火車高鐵要太久,機票又不便宜,留在祁州的話,可以省下這一筆開銷。
這下,柏舟聽出來,小姑娘是想的,但她顯然是為路漫考慮。
路漫說:“水意,你想去就去,這點錢不算什麼的。”
“……”
孟水意沉默半晌,抬起頭,抿了抿嘴,語氣委屈,要哭了一樣:“媽,你是想把我趕出去嗎?”
路漫嚇了一跳,“水意,你怎麼會這麼想?”
“那你和小舅,為什麼都想讓我去帝都?”
路漫耐著性子解釋:“祁州最好的大學是祁大,可是帝都有很多選擇,而且,媽媽也想讓你出去見見世麵,而不是成天守著這片熟悉的土地。
“那是座更大的城市,你見到的風景,文化,都是嶄新的。大學四年結束,那裡也有更多機遇,讓你變得更好。留在祁州,這些要有限得多。
“現在世道變了,女孩子要自己獨立強大起來。我是不想關著你,知道嗎?”
這是第一次,路漫對她講這些掏心窩子的話。
孟水意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她盯著眼前的飯菜,眼眶開始發酸。
路漫不忍心她為之困擾,撫了撫她的肩頭,說:“水意,先吃飯吧,菜要涼了。”
“我知道了,媽。”她的聲音像悶在嗓子眼裡。
這頓飯的後半程,都陷在沉悶詭異的氣氛中。
路漫收拾碗筷,按理,孟水意該回房間學習,而柏舟該告辭了。
在水流聲中,孟水意小聲問:“小舅,我能和你聊聊嗎?”
“好。”柏舟看了眼姐姐的背影,也壓低聲,“我們出去?”
“嗯嗯。”
夜風涼,夜燈下,兩道人影被無限拉長,一道長,一道短,格外纖細,失了原有的比例與輪廓,像抽象畫。
孟水意將手插在外套的口袋裡,低頭看著腳尖。
聽見柏舟問:“想好怎麼說了嗎?”
他到底是個成熟男人,知道她在糾結什麼。剛剛她與路漫那一番談話,其實是沒有結果的。
孟水意猶豫著說:“我覺得,她要開始一段新的感情了。”
“為什麼這麼說?”
“我看到她和彆人聊天在笑,還看到有台車子接送她下班,前天周六晚上,她應該是去約會了……”
這是她這段時間的猜測。
“她喪夫這麼多年了,這很正常。”
孟水意死死咬著下唇,唇瓣都有些發白,“可是我害怕……”
“你怕她不要你?但等你高中畢業,你是個可以獨立承擔你人生的成年人了。”
柏舟的聲音依舊很冷靜,冷靜到有些冷酷,“就算是親生母親,也不可能照顧你一輩子。”
“我知道。”孟水意尾音微微發顫,“如果有那一天,我不會強留下她的。”
困住路漫,那太自私了。
路漫已經付出了這麼多,她孟水意憑什麼呢?
她隻是……
“我隻是不知道該怎麼麵對。”
柏舟看著頭埋得低低的,下巴都縮到胸口的小姑娘,“我之前看到一個實驗,大概是給一隻剛出生不久的小猴子食物,和柔軟的絨布,大家都以為,小猴子會選擇食物,然而事實是,小猴子抱住絨布不放。”
孟水意懵,不明白為什麼要說這個。
他繼續道:“溫暖的孩子對小猴子很重要,對人來說也一樣。”他話音一轉,又說,“我母親之前生病,我在西潼照顧她,路漫有跟你說過嗎?”
孟水意點點頭,“但沒有說得太明白。”
“她得了癌症,檢查出來後,我也覺得天塌了一樣,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起初治好了,過了沒幾年,又開始複發,終究沒熬到今年開春。”
那段日子多灰暗,柏舟自己不願再回想。
他也沒想到,他會對一個剛認識不久的小姑娘說這些,但為了開解她,拿自己當例子,更有說服力。
“母親的陪伴很重要,你父親去世,就隻有路漫,我能理解你依賴她,也能理解你無法接受她再嫁,再建立新的家庭。”
孟水意“嗯”了聲,表示她在聽,並且有聽進去。
這是柏舟欣慰的一點,和她交流最大的好處,就是不費心。
“但是不要太懼怕離彆這件事,我們都會經曆的,做好迎接它的準備,在它降臨時,坦然接受它,好嗎?”
孟水意從來沒聽過他用這樣溫柔的語氣講話,也沒設想過。
聽得出來,他儘力了,語氣放得十分平緩,尤其是最後的一句“好嗎”,讓人難以抵抗,隻想當即回他:好。
於是,孟水意用力點點頭,“好。”
“這三個月,彆去想,路漫也不會希望這件事打擾到你學習。”
“我會控製自己,不再胡思亂想了。”
她這麼乖,柏舟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好姑娘。”
他的手掌很大,也很暖,重重地按壓的時候,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全感。
孟水意眨著眼看他。
那眼神太過水靈靈,像雨後的小水潭底的雨花石,他收了手,插進褲兜裡,眼神撇開,“……都說得口乾了。”
“小舅,我請你喝東西吧。”
便利店就在前方不遠處,孟水意小跑著過去,捧回來一盒牛奶。
“……”
他想起她上次說的,牛奶助眠,看來她真記在心裡了。
這樣的小姑娘,怎能不叫人心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