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拍她的頭頂,安慰般地笑笑,“會好起來的。”
似指自己,也似在暗指其他事情。
孟水意想到萊昂回答瑪蒂爾達的那句“總是如此”,她有些迷茫地問:“小舅,高考完,真的會變好嗎?”
百日誓師大會上,校長站在主席台,慷慨激昂,唾沫紛飛,說他們隻有一個目標——高考。六月八號結束,他們將迎來嶄新的曼妙多姿的人生。
是這樣嗎?
柏舟斬釘截鐵地說:“不會有任何一件事,徹底改變你的人生走向。”他轉過身,看著樓下,“除非你現在跳下去,那麼,game over。”
少女愁苦瞬間消失,孟水意“噗”地笑了。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所以,人活一生,不要太較真,是嗎?”
“不,你要跟命運較,跟自己較,非要較個高低輸贏來。不然你怎麼知道,你生命的極限在哪裡?千萬種活法,不外乎三種結局,贏得輝煌,輸得狼狽,不輸不贏,平庸到死。你想選哪一種?”
直至睡覺前,孟水意都在回想柏舟在天台說的那一番話。
在油畫上,柏舟做的是極致的,他是為了他自己。
那她呢?
她努力學習拿第一,為了成為路漫的驕傲,而不是負擔;她想就讀祁州的大學,也不是因為她真的喜歡祁大。
歸根到底,她是跟路漫較真。
臨下樓前,柏舟跟她說了最後一句話。
“水意,你現在迷茫失措,很正常,隻管往前走,總有人會義無反顧地,做你的後援。”
是你嗎,小舅?
*
這天下午,柏舟去機場送何無憂。
他來時隻有一個背包,離開卻帶了一堆東西。
“跟我媽說了不要不要,她硬要我帶上,”他無奈至極,“還給我買衣服,我這麼大一人了,說出去丟人。”
雖然何無憂對柏舟一口一個“哥”,其實他還大一歲。柏舟讀書晚,卻連跳兩級,跟他同一屆。
“知足吧你。”
何無憂知道,柏舟現在想有媽絮叨,也是不可能了。
“不說這個了,”他擺擺手,“陪我去抽根煙?”
兩人走到吸煙室,裡麵煙熏霧繞的,空氣混濁。
柏舟搓了幾下濾嘴,還是沒咬到嘴裡,何無憂自己點了,問:“要回柏家,你打算這麼做?”
“等。”
“等什麼?”
柏舟反問:“知道柏玊為什麼來找我嗎?”
何無憂搖搖頭,他對這些豪門爭鬥不了解,也不感興趣,他就是一個倒騰藝術品的嘛。
“柏氏掌權的是柏衡,他膝下隻有柏玊一個兒子,可柏玊能力不夠,腿又自小有毛病。柏衡年紀大了,卻苦苦不肯放權,其他人對他的位置虎視眈眈。”
也不妨告訴他,這些事,隨便一查就查得到的。
柏舟聲線平淡,仿佛講著與他無關的事,“這兩年,柏衡身體不好,想找可靠的人繼承柏氏,他那夫人程喻茵一心扶持柏玊。柏玊倒是知道他最大的心腹大患是誰,可惜他想得太單純了。”
又或者,柏玊本無意,不過順著程喻茵的意思,來試探他。
何無憂還是想不通,“那你現在等什麼呢?”
柏舟手上是一把純銀的打火機,“啪嗒”“啪嗒”地把玩著。
“柏衡想找我,又不想找我,我是他親骨肉沒錯,一來,沒感情,二來,程喻茵掣肘著他。”
程喻茵和柏衡是商業聯姻,柏衡卻不想讓她娘家——程家的勢力坐大,在互惠互利的同時,也壓程家一頭。
這麼多年,程喻茵過得很憋屈,路婉和柏舟成了她的出氣筒。
何無憂細細一想,毛骨悚然,“親人之間都這樣算計,你當真要回去過這樣的日子嗎?”
柏舟玩打火機的動作停了,反問:“什麼是親人?”
多諷刺,他和孟水意沒半點血緣關係,她拿他當親小舅。而他那親爹,給他冠柏姓,卻對他少有過問。
他早說過,不是狗血八點檔,是薄情的現實。
柏舟把打火機揣回兜裡,“走吧,你該去登機了。”
何無憂那支煙燒完了,他的事也就講到這裡了。
他送何無憂到登機口,說:“下次回祁州,請你的,應該就不是街角小炒了。”
何無憂莫名覺得眼眶一熱,他手握拳,捶柏舟一下,“作為代理人,我惜才,不想你退圈停筆;作為朋友,我支持你去奪你想要的。”
柏舟沒他那麼肉麻,扒開他,“滾吧。”
從機場回家的路上,柏舟再次想到孟水意。
他不是毛頭小子,對感情之事一竅不通,但他寧願他不通。如此,他就可以心無旁騖地,隻將她當外甥女,隻扮演好小舅這個身份。
而非現在這般,一念及她,一看見她,就產生自己也覺得不清白的想法。
怎麼可以呢?她才多大?
柏舟閉了閉眼,物極必反,她的樣貌在腦海中更清晰了。
那天上午在公園,她也是這樣闔眼,張開手臂,像隻精靈,不染纖塵。
春色撩人,他第一次,沾了人間俗情。